湖陽亭地處安陸縣南北要道,治安轄區較大,是個大亭,所以不僅有“郵”,還有“客舍”。這亭父就是管理亭中客舍的人,掌開閉掃除,迎來送往,以及亭中衆人的飯食,和黑夫去服役時遇見的那個“舍人”相似。
此人雖是黑夫下屬,但念他已經年過五旬,黑夫連忙扶住了他,笑着說道:“蒲丈是長者,不必多禮,我初次為吏,若有什麼不懂的地方,還要蒲丈多指點。”
這就讓蒲丈有些驚訝了,他是湖陽亭老人了,早先當過十年亭卒,又做了十年亭父,湖陽亭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無比,也送走迎來了好幾個亭長。
這些亭長裡,最慘的就是上一任,那個名叫“貞”的了。因為一時貪念,不但丢了職位,還淪為刑徒,連帶着求盜、三名亭卒也搭進去了,碩大一個湖陽亭,除了亭父、郵人外,居然為之一空,是轟動整個安陸縣的大案……
當蒲丈聽說,來上任的新亭長就是那個将貞等人送入囹圄的黑夫時,心中是有些忐忑的。不想今日一見,黑夫卻十分和氣,對他的态度,比那個叫東門豹的新求盜好多了。
蒲丈心中安定了幾分,也陪着笑,介紹起身後的另兩名亭卒來。
那兩個亭卒,一個叫魚梁,三十歲左右,長着一對魚唇。此人大冬天裡依然穿着身單衣,看來家境不怎麼好。所謂“魚梁”,就是築堰攔水捕魚的一種設施。聽蒲丈說,他是離湖陽亭最近的“平湖裡”人,會時不時請假回家幫其妻捕魚,不知是不是經常收拾魚蝦的緣故,魚梁身上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魚腥味。
另一個人居然有氏,聽說是本鄉氏族“利氏”的遠支子弟。其名利鹹,二十多歲年紀,身材削瘦,穿着一身厚實的複襦,他颔下蓄短須,繃着張臉。此人有些沉默寡言,在拱手稱了一聲亭長後,便束手站在一旁。
魚梁就圓滑多了,恭維地說了一些久仰亭長大名的話,還說他從家裡帶來了魚蝦,專門等着亭長上任一起吃……
黑夫颔首,将二人的容貌牢牢記在眼中,他也沒有過多表示,而是笑道:“先帶我去亭中瞧瞧吧。”
魚梁立刻拍了下自己的頭道:“也是,外面冷,進去好說話,讓我來為亭長帶路!”說着帥率先朝前走去。
黑夫跟在後面,在路過“桓表”時,他指着上面那個又像狸又似狗的怪獸雕像問道:“此獸如何稱呼?”
魚梁回頭,張了張嘴,似不認識;老亭父蒲丈也搖了搖頭,他來這二十年了,從未關心過此物。至于東門豹、小陶,更不認得了。
“敢言于亭長,此乃天狗。”
一直繃着臉,沉默不言的利鹹說話了。
“天狗?”
黑夫有些驚訝,這個看上去狸首狗身,有些萌萌哒的小獸,跟他想象中,那吞食月亮的天狗完全是兩碼事啊!
他好歹沒亂問,而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,然後看着利鹹道:“不知有何典故,為何放置在亭部桓表上?”
“我也是聽族中一位做過亭長的長輩說的。”
利鹹道:“天狗,其狀如狸而白首,其音如榴榴,可以禦兇。關中骊山西有白鹿原,原上有狗枷堡。秦襄公時有天狗來下,但凡有賊,則天狗吠而護之,故一堡無患……自此以後,便以天狗為禦兇擒賊之獸,立于亭舍桓表……”
“原來如此!”
黑夫恍然大悟,看來這時代的種種怪獸,還是最古樸的山海經神話狀态,與後世形象大為不同,便笑道:“利鹹不愧是出身闾右之家,果然知道的多。”
“豈敢……”利鹹沒有被黑夫誇獎一句而欣喜,又恢複了沉默。
“看來吾等在這湖陽亭,要當好這一路十裡的‘天狗’,禦兇擒賊,保一方平安啊!”
衆人連聲應是,黑夫也沒有多說,感慨一句後,繼續向前走去,心裡卻琢磨開了。
東門豹和小陶是熟人自不必說,方才短短一個照面,亭中另外三人的脾性,他已有了粗略的了解。
蒲丈老成,魚梁圓滑,都隻是平俗之輩。唯獨這利鹹,平時沉默寡言,不知在想什麼,說起話來卻頭頭是道,據說還會識字,能讀寫。加上他本鄉闾右利氏的背景,卻不知為何要跑來做這小小亭卒,供人馭使?
恩,此人有點意思……
思索間,衆人已走近亭舍。
雖名為亭,但與後世的亭子不同,這亭舍其實是一個不小的院落,院子外側還有空蕩蕩的車馬廄,馬廄的柱子上,還用麻繩綁着一個人……
那人老遠看見衆人将黑夫迎入亭舍,便大聲叫嚷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