犴獄,就是亭舍裡的臨時拘留所,黑夫見茅的胳膊、腿腳凍得通紅,又加了一句:“多給他些稻草抱着睡,夜裡别凍死了。”
……
等到茅被魚梁、小陶押下去後,黑夫才在蒲丈、東門豹、利鹹三人陪同下,繼續熟悉亭舍的各個區域。
邁入簡陋卻結實的院門後,卻見裡面有前後兩個院子。
緊鄰前院門口的,有左右兩塾,也就是兩間小屋。左屋是蒲丈的住處,有一矮榻。蒲丈作為亭父,不管擒拿盜賊,隻管迎來送往,他得在門邊守着,遇上有路過的人來借宿,亦或是官吏出差來就食、喂馬,他都得招呼着。
右屋則隻有一個坐墊,一個小案幾,旁邊還挂着一個小鑼,對外開了個窗,坐在這裡,可以将道路情況一覽無遺。
蒲丈介紹道:“我隻是夜裡管門,白天時,還得有一亭卒在此看着道路,有車馬、行人過路,就過去詢問一番。若是遇警,當立刻敲鑼。”
亭者,停也,跟後世的公路設卡類似,維護道路治安,排查來往行人,這也是亭舍的基本功能,黑夫幾次來回縣城,都會被沿途亭舍攔下詢問,早不陌生了。所以在秦國,除非你大晚上摸黑趕路,不然的話,每走一段,就會被查一次身份證。
唉,可憐的商君,當年出逃時肯定一路避着亭舍,在蒿草間艱難跋涉,不知對親手設立的制度,他是怎樣的心情,老懷大慰?追悔莫及?
進了院子内,其左側房間是茅廁,茅廁邊上,就是拘留人犯的犴獄。
黑夫過去瞧了一眼,犴獄地方狹小,靠近後有一股難聞的尿騷味,士伍茅頹然地躺在稻草裡,或許是餓得沒力氣了,此時不再嚷嚷。
這人可能是走投無路想要行竊未遂,起碼也會被判個将陽罪,等待他的,或許是一到三年的勞改,安陸的土木工程隊伍裡,又會多出一個勞動力來……
小陶和魚梁将犴獄的門鎖好後,又被黑夫打發去門口看路。
黑夫再繞到院子右側,則是放置兵器的房間,亭長是可擁有武備的武吏,這個房間裡有矛、戟、弓、劍,戈五兵,以及兩件甲衣,若是向縣裡申請,甚至還能分到軍隊制式兵器:弩。
黑夫沒有急着查看武器,他的注意力被前後院中間,那座豎立的小亭樓吸引住了。
亭樓高三丈,頂部呈斜尖狀,裡面還有上下亭用的梯子,梯階三尺,亭樓二層有壟竈,可以點火生煙……
不用旁人介紹,黑夫心中便已了然:“安陸縣雖然多年無戰事,可畢竟與楚國鄂地鄰近,兩年前,還有過一次全郡備警。所以,亭舍當有禦敵據點的功能,難怪院子外面,還挖了一圈壕溝,若是兩國開戰,有楚兵渡江遊弋至此的話,我少不了也要閉門禦敵,然後點燃亭樓的煙火,給縣城那邊發出警告……”
繞過亭樓,就是後院,後院比前院大多了,院中是一棵葉子落光的桑樹。左邊一溜平房,便是招待過往出差官吏的客舍。右邊也是一排廂房,黑夫和求盜、亭卒、郵人的住所都在這裡,旁邊還有廚房。
這時候,蒲丈請求告退,他要去庖廚裡張羅吃食了。
繼續往前走,正對面的小廳堂,便是黑夫這一亭之主的辦公室。
這堂屋修建有些年頭了,屋頂上積了一層雪,雪中冒出不少枯草,門口方磚坑窪不平,有的還碎了,木門的吱呀聲有點大,入内後,牆壁也有些斑駁,不過地面、案幾,都打掃擦拭得一塵不染。
“接到縣裡消息說,黑夫臘祭後上任,我就讓蒲丈早早收拾幹淨了。”
東門豹鬥志昂揚地說道:“黑夫一來,吾等便能在這湖陽亭大顯身手了!”
“我可得仰仗你們呢。”黑夫笑着點了點頭,又對利鹹道:“聽蒲丈說,這月餘以來,亭中文書都由你保管?先拿出來檢驗一遍吧。”
在這亭裡,蒲丈、魚梁、小陶是文盲。東門豹、季嬰二人粗識文字。而除了黑夫外,唯一能書寫公文的人,就是家境較好的利鹹了。所以他雖是亭卒,在亭中的重要性,卻比小陶、魚梁更高,地位僅次于求盜東門豹。
利鹹立刻将屋内的二尺牍、文書,乃至于通緝令等統統拿出來,讓黑夫過目。
黑夫坐在案牍邊,一邊檢查文書,一邊思索開了。
和漢朝的“十裡一亭,十亭一鄉”不同,秦代的亭,并不是鄉的下屬單位,而是直屬于縣裡的尉官系統。
亭長也不負責管理裡聚,不需要涉足行政上的煩瑣事物,象登記戶口、征收賦稅之類。他隻需管好附近十個裡的治安,監督不法活動,訓練亭卒。間或迎送過往的郵吏、戍卒、公差,如此即可。
說白了,就是後世的街道派出所,兼招待所、郵局的功能,既不是鄉政府的下級,也不是村社的上級,但卻要管着這中間的治安。所以文書并不算多,大多是縣、鄉要求加強當地秩序,入冬後謹防盜賊的命書,以及幾份通緝令。
通緝令是木闆做的,内容簡單,基本是将犯人的“驗”照抄一遍,加上其外貌特征,所犯何事,連畫像都欠奉,想要靠這些信息抓對人,還真有點困難。黑夫瞧了瞧,發現外面那個“茅”,的确不是通緝令上的殺人盜賊,抓了也無甚功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