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(第3頁)

  黑夫走在朝陽裡狹窄的小巷中,兩側是比戶相連的人家居所,一路上常有人進進出出,或提着水桶去打水,或去鄰居家串門,大冬天沒什麼農活要做,屋舍也修補得差不多了,裡人們顯得悠閑了許多。

  沿途遇到了不少人,一眼看到黑夫的赤帻绛服,都面色一凝,連忙向他行禮問好。

  黑夫也沒有多問,保持着和藹的微笑,一路向裡人門點着頭。

  雖然夕陽裡的鄉親們一度讓他留下了很壞的印象,但并非人人如此,村社總體還是和睦友善的。若無人煽動,鄉親們都很單純,嫉妒也是單純的嫉妒,敬愛也是單純的敬愛,喜怒哀懼,皆發于心,很少掩飾。

  不過黑夫發現,朝陽裡的人還是挺怕他這亭長的。方才,有個四五歲的垂鬟孩童咬着大拇指的指甲,好奇地盯着他腰間的繩索和短劍看,便立刻被其母呵斥一聲,趕緊扯了扯孩子的手,讓其别過腦袋去!

  在與黑夫擦肩而過時,那婦人也是讷讷諾諾,将孩子護在懷裡,連聲抱歉。

  黑夫主動讓他們先過去,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:“怕不是我的前任太過蠻橫,讓朝陽裡的人有了不好印象吧?”

  其實哪怕是後世,普通人見了警察,也是有點唯唯諾諾的,畢竟是暴力執法單位。而黑夫現在,已經是大秦的“天狗”,後人所謂的“朝廷鷹犬”了。秦法嚴苛,在時人眼裡,亭長登門,一般都沒什麼好事,說不準就有破家滅門之災。

  黑夫來此,的确是要拿人的。

  走了小半刻,走到朝陽裡東一戶人家外,他停下了腳步。

  這是一家典型的公士宅院,院子不大,前後兩進,院門沒鎖,也未修牆垣,隻用半人高的籬笆圍着,透過籬笆,黑夫還能看到裡面的情形。

  這院子裡種着一株高大的黃梨樹,如今隻剩幾片枯葉,黑夫的眼睛不由眯了起來,那封匿名信牍,就是黃梨木做成的……

  叽叽喳喳的聲音傳來,黑夫一看,樹的左邊是個雞埘,一個二十餘歲、穿葛衣布裙的女子正捧着一個簸箕,一手将裡面的米糠、菜葉撒在院中,讓雞埘裡的雞群出來啄食。當喂到那幾隻毛茸茸的嫩黃色小雞時,她還發出了開心的笑。

  然而,這平靜怡然的時刻,卻被門外赤帻绛服的不速之客打破了……

  女子一擡頭,剛好看到黑夫立在門前,頓時發出了一聲驚呼,手中的簸箕一時不慎掉在地上,米糠撒滿一地!

  雞群立刻扇着翅膀擁了過來,在她腳邊拼命啄食,尖銳的喙甚至啄到了女子的布履上,她卻無動于衷,隻是嘴唇微微顫抖,朝屋内喊了一聲。

  “良……良人……”

  “怎麼了!?”

  屋内的男子聽到妻子的驚呼,便立刻出來了,此人身高七尺有餘,穿着厚實的冬衣,加上他們家能養得起這麼多雞,說明家境不錯。隻可惜男主人看上去病怏怏的,面色消瘦,聲音中氣不足,還帶着點咳嗽。

  黑夫見他右手裡捏着一把刀削,左手還捏着一樣東西,不由警惕起來,手放到了劍柄上。

  這時候,男主人也看到了黑夫,看到了他手裡的二尺木牍,腰間的繩索,以及放在劍柄上的手,頓時愣在了原地。

  黑夫朝他點頭:“我乃湖陽亭亭長,你可是朝陽裡的公士去疾?”

  “我就是去疾。”男子點了點頭,勉強露出了笑:“不知亭長來找我,有何事?”

  黑夫看了一眼呆呆立在雞埘邊的女子,當着人家妻子的面緝捕,不太好,便道:“還是出來說話罷。”

  男子似也明白了什麼,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,他将右手的刀削扔在地上,走近他的妻子,将左手裡的東西塞到了她手裡,然後又溫情脈脈地将手放在了女子小腹上,柔和地說道:

  “好好在家,我去去便回。”

  黑夫注意到,那是一個木頭小人,已經雕刻大半,有鼻子有眼,而女子的腹部,微微隆起,似已有身孕……

  他緊握劍柄的手,松開了。

  破家的亭長,滅門的令吏。

  這一刹那,黑夫突然有一絲後悔,後悔沒有聽利鹹的話,将那封匿名信燒毀,落得幹淨……

  如今的劇情,好像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樣,他似乎不必再故弄玄虛,嫌疑犯已經基本确定,但投書者也沒有乖乖扮演醜角的形象,在他面前驚慌失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