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(第8頁)

  朝陽裡裡監門名叫“伯毋”,每天的這個時候,他都要守在裡門邊上,笑吟吟地看着那些出門放牧、漁獵的裡人一個個回來,點清出入人數後,才将門緩緩關上。

  牛羊入一過,裡門将不再開放,裡中任何人都不允許進出,就連裡正、田典也不行。

  除了一個人。

  那就是裡監門自己。

  月兒悄悄爬上柳梢枝頭,待夜色漸深,整個朝陽裡的薪火都黑了下來,大多數裡民拖着疲憊的身體上榻安寝後,本已緊閉的裡門,卻慢慢地打開了一條縫……

  裡監門伯毋出了裡門,在寒風中籠着袖子,很不耐煩地走來走去,似是在等待着什麼人。

  過了大概半刻,終于有個人影沿着裡牆,蹑手蹑腳地走了過來,輕咳了一聲。

  伯毋看到了他,怒道:“怎麼現在才來!”

  “哈哈,伯毋勿怪,吾等吃了點酒,耽誤了些時間。”

  卻見此人約有三旬,紅臉短須,穿着一身短衣束袖,隻是外面卻披着一件明顯是死人才穿的左衽深衣……

  伯毋瞪大了眼睛,低聲斥道:“敞,你這厮,發穴扒出來的東西,也敢穿身上!被人瞧見如何是好?”

  “這有什麼。”

  那赤面盜賊敞卻不以為意,他舉起手,讓深衣的寬袖在夜風吹拂下微微擺動,得意地說道:“與其讓不知寒暑的死人穿着這好東西躺在棺椁裡,還不如讓吾等無衣無褐的窮人借來用一用,隻可惜好多都朽壞了,不然,我當給伯毋也帶一件帛衣……”

  “廢話少說。”伯毋看了看周圍,繼續道:“我今夜讓你來,是要告知汝等,那墓穴,再掘不得了!”

  敞的面色立刻就陰了下來,問道:“為何掘不得?”

  “汝等聽我的便是。”

  敞卻不聽了,他冷笑道:“伯毋啊伯毋,最先明明是你聯絡吾等,說朝陽裡、小箐裡之間的荒野上,似有墓葬,左右都沒有田地人家,可以發穴。”

  “不但如此,你還利用職務之便,為吾等提供工具,藏匿掘出來的明器,慢慢送到鄰縣去賣錢。現如今,那幾座周邊小墓已經挖空,得金卻不多,隻剩下最裡面的大墓,眼看就要挖開,讓吾等都能發财,你卻反悔了?”

  “不是反悔。”伯毋連忙解釋道:“之前這湖陽亭不是連亭長、求盜都空出來了麼,眼看無人管事,我才讓汝等乘機發穴,可如今卻不一樣,你可知道,那湖陽亭來了個新亭長!”

  “有亭長來了又如何?”

  敞面露不屑:“吾等在新市縣也掘過墓,一路走來,沿途不知遇到了多少亭舍,但隻要晝伏夜出,鑽蒿草裡躲避,那些個亭長,也奈何不得吾等!”

  “這亭長不一樣。”伯毋道:“他前個月才在附近徒手抓了三名盜賊,本事了得,今天還突然來朝陽裡巡視,将我吓得半死,還好隻拿了一個在縣城拾了遺錢的公士……”

  “有人聲稱,公士去疾在縣城服役時,拾了地上掉落的錢,需要帶他回亭部詢問”。這是黑夫帶他走時對朝陽裡衆人宣稱的罪名,雖然當時他還不知道裡監門的貓膩。

  因為在秦國,律令規定,撿錢不交公也犯法。所以除了去疾的妻子哭哭啼啼地說自家良人絕不會做這種事外,裡中衆人并無太大懷疑……

  裡監門也以為,自己的事無人知曉。

  二人繼續在門邊商議,卻無法達成共識,伯毋謹慎,覺得不能再冒險,先停下來。敞卻認為,他們一夥人晝伏夜出辛苦了那麼久,眼看就要大功告成,豈能這時候放棄?

  期間,裡中不知誰家的狗突然叫了一聲,吓了伯毋一大跳,見說服不了敞,他隻能自己退一步,說道:

  “那汝等今夜乘着雪已化盡,速速掘墓,将那墓中值錢的物件取出,而後将墓穴封上,把我那一份留下,便快些走罷!有那黑夫在,此地,不可再久留!”

  “一切便如伯毋所言。”

  最後,敞走之前,伯毋還指着他身上飄乎乎的深衣,面露嫌惡地說道:“往後休得穿着此物來見我,我奉勸你也少穿,小心……”

  “小心什麼?惡鬼纏身?伯毋如今又信鬼神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