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一行四人快步而行,仿佛嫉惡如仇的天狗嗅到了賊人的氣息,對着天上皎潔的月亮發出一聲長嗷,然後便踏着月光,向西南方奔去……
……
23點到1點這段時間,在秦國的十二個時辰裡,叫做“人定”,顧名思義,幾乎所有人在這時候,都已經睡死過去,不知外物了。
但湖陽亭西南方十裡外,位于小箐裡和朝陽裡之間的一片荒地上,在人定時分,卻亮起了幾根火把……
火光映照下,出現在黑夜裡的共有六人,這夥人年紀有長有少,最大的看着得有五十歲,頭發斑白。最小的隻有十三四,胳膊瘦巴巴的。
這大冷天裡,他們都裹上了厚實的好衣服,遮掩自己的衣衫褴褛。然而這些衣服,卻都布滿泥污,一看就知道,八成是從地裡挖出來的……
唯獨年紀最小的那少年,害怕死人穿過的東西,甯可短衣束袖,在寒風中瑟瑟發抖。
這六人的頭領,正是方才在朝陽裡與裡監門交接的那人,赤面短須的“敞”。
敞依然披着從墓葬裡挖出來的深衣,雖然已經過去數百年,衣服萎縮了不少,但好歹還能穿着禦寒,卻見他将那三把鐵锸往地上一插,笑道:
“吃也吃了,喝了喝了,工具我也備齊了,二三子,該幹活了!”
作為盜墓慣犯,敞很看不起朝陽裡裡監門的膽怯,可他心裡也清楚,裡監門的警告并非虛假,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,這土丘下的大墓,必須在今晚挖開!并連夜将那些陪葬品取出來。
他擡起頭看了看無雲的夜空,判斷着月亮的位置。
“現在剛過人定,到雞鳴(1點到3點)時,必須挖開這墓的椁室,平旦時(3點到5點),務必将陪葬的器物搬出來!能帶走多少,是多少!”
他和朝陽裡裡監門約定好了,平旦時分,裡監門會趕着自家牛車來接應,幫忙轉移贓物……
在敞的喝令下,其他五人紛紛拿起工具,或是鐵锸,用來鏟土,或是銅耒,用來深深插入地裡的泥土中,試探棺椁的深度。
敞自己,則擰開懷裡高價買來的酒,抿了一口,看管衆人的兵器。
其實那些兵器,也是從各個墓裡挖出來的陪葬品,但有的銅劍、銅戈幾百年過去了,雖然木質部分已枯朽,但劍刃戈頭,擦去上面的銅綠,依然如新的一般。
這還不算,敞的手裡,居然還持着一張弩!這也是他用先前販賣贓物的錢,高價從楚國那邊買來的,因為在秦國,弩根本不允許在市場上流動……
時間一點點過去,經過前幾日的試探,他們已經找準了墓穴所在。
這些楚國貴族的墓葬,都有共同點,墓葬上面,會壘起高高的土丘,稱之為封土,當地人俗語稱之為“大塚子”。
根據貴族地位不同,封土越高,說明等級越高。但因為時過境遷,滄海桑田,許多墳冢上面長滿枯草樹木,看上去,和天然形成的土丘沒什麼區别。
唯獨掌握了《日書》中看墓絕技的盜墓者們,憑借對方位的了解,再試一試土壤,方能判斷出是否為墓葬。
敞就是有這種本領人,就眼前這個大墓,他估算了一下,封土是他在安陸見過的貴族墓裡最高的!長寬達數十步,這規格,至少是一個楚國的縣公!
這個月以來,他們先把容易挖開的陪葬小墓掘了,得到了不少衣物、兵刃,最值錢的銅器卻不多。
但敞知道,在這座大墓裡,一定還有更好的東西。
不過墓葬等級越高,棺椁距離地表也越遠,費了好多天時間,鐵锸都用壞了兩個,他們才勉強将封土小丘整個掘開。在敞找好墓穴開口位置後,衆人開始在露出的地表上慢慢挖掘盜洞,好不容易盜洞打通,墓坑台階露出時,卻天降大雪,他們隻得暫時停手。
夯實過的土壤本來不好挖,但今夜雪已經化了大半,土壤變得更加濕潤疏松,每一鏟下去,都能帶出點水來。漸漸地,墓坑的台階一級一級地露了出來,敞打着火把過去仔細一數,居然足足有十五層!
“我在新市縣掘過最大的縣公墓,也才十二層台階啊……”
敞聽說,南郡夷道那邊有楚王墓,二十層台階,令尹一級别的,十八層,縣公級别,十二層。
他一時間呆愣住了,眼前這個墓,規格低于令尹,卻高于縣公、封君,會是什麼人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