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時候不止是食肆周邊的食客,半個集市的人都被吸引過來了,對着跪地稽首的去疾指點不已,議論紛紛……
“後生,方才到底出了什麼事?”有人好奇地問道。
去疾将那燒得面目全非的左契拾起,小心翼翼地塞進懷中,這才起身,撣了撣身上的灰土,對周圍的衆人大聲說道:“好教二三子知曉,就在方才,湖陽亭亭長黑夫,他做了一件義舉!”
……
市井之中發生的事情,總是傳得飛快,到舂時時分(17點——19點),夕市結束時,伴随着趕集的人陸續回到家中,湖陽亭長黑夫的義舉,已經傳遍了半個安陸縣城。
黑夫,這個名在幾個月前,曾因力擒三賊,空手奪刃在安陸縣小有名聲。現如今,正當縣中百姓差不多快把那位“勇士”的事迹忘掉時,他卻以新的身份,新的故事出現在大家面前!
大家都在說,他隻身入城,法律答問二十道全對,震驚官他赤帻赴任,從一封匿名信裡見微知著,順藤摸瓜,發現了一樁大案!
他率衆夜奔,在幽暗恐怖的墓穴旁,将一夥正在作案的盜墓賊人贓俱獲!
他守株待兔,冒着寒風等待,等來了監守自盜的裡監門,為安陸縣出去了一隻碩鼠。
現如今,他又用自己得來的賞錢,幫助那位匿名舉報卻受到處罰的公士去疾,償清了罰款……
“真是一位慷慨好義的好亭長啊!”
聽聞黑夫事迹的人,不管知不知道他的,無不翹起大拇指稱贊。
戰國之世,最為崇尚義士、義行。孔曰成仁,孟曰取義,正如孟轲所言,“生,亦我所欲也;義,亦我所欲也。二者不可得兼,舍生而取義者也……”
非但儒家如此推崇義,連不崇儒的秦國也深受此風氣影響。那些為義氣而甘願一死的志士,他們的聲名皆能被久久傳頌,這就是時代的風尚。
于是乎,從這一天起,黑夫之名,在安陸縣人腦海中,算是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象……
等到入夜以後,黑夫這“慷慨好義”的名聲,更傳到了安陸縣幾位官吏耳中……
第0076章
榮辱之責在乎己
秦國素來有異地調任的傳統,縣裡的三名長吏,也就是縣令、縣丞、縣右尉三人,都不得由本縣人擔任。
安陸縣右尉杜弦便是關中秦人,他本人雖來安陸赴任,可家眷卻留在了籍貫地。所以杜弦并沒有購買宅院作為自己的居所,隻住在縣城官寺之後,專門提供給官吏的院落裡。
院子不大,二進而已,陳設也不奢華,院子裡僅有幾名奴仆、侍妾伺候起居。原本有片楚國士大夫種下的清雅竹林,也被杜弦讓人砍了,将院子一角騰出來,當做練武的空地——典型的秦國武吏思維。
這一日傍晚,杜弦前腳才讓豎人送前來拜訪的湖陽亭亭長黑夫離開,後腳就聽一名從集市買糧歸來仆役說起,外面正在傳黑夫“慷慨好義”的事迹。
“竟有此事?方才并未聽他說起啊……”
杜弦跪坐在案幾後,身穿常服,詫異地說道。方才黑夫是來拜訪感謝杜弦“知遇之恩”的,亭長是縣尉直屬下級,更别說黑夫是杜弦一手征召的,算是加入了右尉一系。
杜弦見黑夫剛剛上任就立下了功勞,還升爵為上造,也十分高興,于是就留黑夫用飨,但席上當着他和陳百将的面,黑夫卻絲毫沒有提及散财之事。
陪坐的陳百将有些吃味地說道:“這黑夫也是,真不把錢當錢,四千餘錢可不少,做什麼不好,卻用來替别人償還赀甲。那人隻是一個匿名投書的案犯,與他非親非故,何必呢……”
對于黑夫飛速的升爵,還時常被右尉誇贊,陳百将是有一絲妒忌的,此子的運氣,也太好了一些,所以言語間有些陰陽怪氣。
杜弦卻對陳百将說道:“你覺得他這四千錢花得不值?”
陳百将聽出右尉語氣中的不滿,有些不知所措,卻聽杜弦教訓他道:“你啊,還是目光太短淺了,我且問你,對吾等為吏之人來說,最想得到的是什麼?”
“莫不是軍爵權位?還有源源不斷的錢糧?”
陳百将小心地答,在秦國,爵位和财富是挂鈎的,爵位越高,田宅越大、仆役越多,産出也越豐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