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年,大王命上将軍王翦攻趙,王翦使離間計讓趙國最後的名将李牧死于非命,又率軍突襲井陉,橫掃趙地。到了十九年時,邯鄲城破,趙王被俘,僅剩下一個公子帶着宗室數百人逃到邊緣的代郡,自立為代王。
去年因荊轲刺秦王,引發了秦國對燕的報複,經過半年鏖戰,如今終于破燕國都,太子丹身死,僅剩下燕王逃到遼東郡苟延殘喘。
燕代的殘餘兵力不過數千,已不再對秦構成威脅,且地處邊遠,所以秦軍沒有乘勝追擊将其滅亡,而是讓王翦班師還朝。
如此一來,天下萬乘之國七,秦國五年内就掃平了三個,瞎子都能看出來,秦并天下已是大勢所趨,所以大家夥都在猜測,接下來,該輪到誰了?
對一生都在從事“耕”“戰”兩種職業的秦人而言,戰争并不遙遠,而與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。
有膽量和本領的人聞戰則喜,期望立功得爵;不願厮殺的人也得關注着戰争在何處爆發,因為那涉及到自己會不會被征召入伍,也好有了心理準備。
“接下來肯定要滅楚國!到時候定然征發安陸丁壯!”
東門豹笃定地說道,他也是這麼期望的。
說來有趣,雖然他們這些人三代以前本是楚人,如今也滿口楚音,并保留了不少楚時風俗、神祇。可普通百姓在秦律管制五十年後,卻早已視自己的為秦人,視楚地為外國。
安陸縣的地理位置很特殊,三面被楚包圍,北面隔着桐柏山與楚相望,東面是綿延千裡的大别山區,過了大别山,就是楚國的淮南腹地,而江水和雲夢澤南岸,就是楚國的江南地,也就是後世的湖南長沙等地。
在衆人的生活裡,耳濡目染皆是對楚國的嚴防,所以平日裡也以楚為第一假想敵。
“我倒覺得不會先滅楚國。”黑夫卻笑着搖了搖頭:“魏國還攔在中原,阻斷着大軍東出之路,大王豈會避近就遠?”
東門豹不服:“黑夫你也說燕國在東北面兩三千裡外呢,不就先破燕了麼?”
“那是因為燕國派了刺客,激怒了大王,對秦國而言,刺君之辱豈能不報?”
黑夫用手指蘸着水,在案上畫了簡略的地圖,解釋道:“楚國則不同,雖然是秦國勁敵,但進攻楚國的主要方向卻被魏遮擋。想要滅楚,先得破魏,魏國不管是戰是降,恐怕都活不過明年了……”
“等滅亡了魏國,才會通過魏地,猛攻荊楚。到時候,大軍肯定還是從魏地進軍,南郡雖然與楚相鄰,但山川相隔,很難越過去,銅柏山的冥厄之塞可是一人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塞,大别山更是能進不能出。除非是從巴蜀出發的樓船,沿着大江、雲夢澤一路去攻打楚國江南地,否則不會從安陸出兵……”
這時候,黑夫才感覺到氣氛不太對,一擡頭,卻見衆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。
利鹹最為震驚,他心想道:“亭長當真是窮苦士伍出身,從沒離開過安陸?當時我見他連若敖氏都不知道,還有些輕視,不曾想,他卻對千裡之外的燕趙方位了如指掌,更将未來秦國出兵滅國的順序說得頭頭是道!他到底從何處學到的?”
其他幾人也面面相觑,黑夫說的東西,已經大大超出了他們這些苦出身的認知,所以根本聽不懂是對是錯,隻是不明覺厲,連帶着對黑夫,就更加佩服了。
倒是東門豹憂心忡忡起來:“若如黑夫所言,不管怎樣,安陸縣都不是主要的出兵方向,那吾等豈不是要錯過這場大戰了?”
這幾天,聽着那李信将軍輕騎追燕王,獲太子丹首級的故事,東門豹已經血脈贲張。可惜北方戰場太遠,他趕不上,但對楚國作戰,是萬萬不容錯過的,這或許是最後的立功機會了。
黑夫卻讓他寬心:“楚國不比韓、魏、燕、趙,幅員遼闊,兵足将廣,一直是秦國最大的敵人,也是曆次合縱的縱長。大王若想滅楚,恐怕要舉國征兵,到時候,吾等這些做亭長小吏的,恐怕也免不了披上甲胄,随軍出征。”
“那就好!”
東門豹一拊掌,看着黑夫道:“在服役時,黑夫便精通練兵之法,帶領吾等演兵奪魁。方才黑夫談及兵事,那些兵勢韬略,好似也在你胸中一般。依我看,憑黑夫的本事,都可以做将軍了,到時候吾等跟着你,一定可以立下大功勞!”
“我哪能做什麼将軍。”黑夫哭笑不得:“小小上造,頂多是個屯長。”
但黑夫心裡,卻也琢磨開了。屯長雖小,且需要在打仗時沖鋒陷陣,但麾下也有五十人,比普通士伍多了點生存幾率。
若是王翦伐楚,舉國征兵,安陸縣的兵卒會由縣尉統帥。縣尉之下,又按照鄉裡籍貫編排建制,亭長就是現成的軍吏,那時候黑夫的手下,多半就是眼前這些人了。
東門豹、小陶、季嬰、利鹹四人雖然地位不高,但卻各有所長,做什長、伍長完全夠了。
若能以這幾人為骨幹組建什伍,到時候别說活命,黑夫甚至有信心立下更多的功勳!為統一以後謀一個好前程!
“我要不要以備寇為借口,讓衆人随我一起練習武藝,早做準備呢?”
正想着時,忽然,亭父蒲丈卻跑了進來道:“亭長,外面有人找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