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(第6頁)

  他指着外面的那些僮仆道:“我記得小時候來張宅時,還是滿園的麗美奢華之婢、衣纨履絲之奴,可如今呢?破落成什麼樣子了!我就不信,這種日子,你還能忍下去。”

  “還有,你大父,相韓昭侯、宣惠王、襄哀王。汝父,相釐王、悼惠王。你雖然年少未仕,但張氏五世相韓,難道就全忘了麼?”

  “怎麼忘得了?”

  張良看着池塘裡波紋陣陣的湖水,眼中閃過一絲憤怒:“公孫信,你乃韓襄王之孫,所以念念不忘複國報仇。難道我張良,就将國仇家恨統統忘了不成?”

  “我弟死不葬,悉以家财求猛士一人,為了什麼?還不是想效仿太子丹荊轲之事。我苦心尋找兵法,暗地裡訓練家中三百僮仆,又是為了什麼?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,能舉事複韓,為國報仇麼?”

  公孫信不解:“那此番橫陽君舉事,你為何不參加?隻要明日各家派出僮仆,奪取武庫,殺盡秦吏,便能發動全城韓人,一起去營救大王!”

  “不然,恐怕到時候,等來的卻是秦軍的鎮壓,還有大王之首級。”

  公孫信怒道:“子房,你怎能對大王如此不敬?”

  “實話實說而已。”張良眼的睿智,再度壓倒了憤怒,他淡淡地說道:“還是那句話,時機未到,貿然舉事,非但不能對局勢有什麼裨益,隻會害死那些有志複國的韓人。”

  “我知道,這兩年間,橫陽君奔波列國之間,用韓國的慘痛教訓,試圖聯絡魏、楚、齊一起抗秦。這是好事,可惜卻不得其法。”

  “齊相後勝受秦賄賂,讓齊王建緊閉國門,對諸國被破無動于衷,是指望不上了。”

  “魏國自從信陵君死後,脊梁骨就斷了,魏王整日歌舞酒樂,隻知道一味地事秦讨好,過一天算一天,也信不過。”

  “而楚國,雖然與秦仇恨最深,但兩年前才發生了動亂。公子負刍弑楚哀王,自立為王。楚國内部還沒有結束動蕩,雖有将軍項燕在淮南練兵備戰,并往秦國各地派了不少間諜打探消息,但楚王一直以為,秦國要先破魏,所以不甚警惕。”

  “此番楚國遭到秦國王贲突襲,半月之内,上蔡便淪陷了,眼看陳郢也要不保,如此人心惶惶,也許很快就會與秦議和割地,何談反擊久戰?楚國人一貫如此,松散慣了,不被逼到絕境,便無法齊心協力。等秦軍得了陳郢,便切斷了楚國援魏的鴻溝,到時候東南北三路大軍合圍大梁,魏國明年之内,必亡!”

  張良一通分析句句在理,公孫信連忙道:“所以橫陽君也說了,吾等韓人,絕不能再等!若是坐視秦國擊破荊楚,再回頭滅了魏,将韓地與齊、楚隔斷,韓國就再複不了國了!”

  “錯,大錯特錯!”

  張良有些憤怒又無奈地斥責道:“此時舉事,隻是用韓人好不容易積蓄下來的力量,抱薪救火而已!複國當緩,不可急躁,不要想着一蹴而就,而需要長期籌劃,務必一擊不成,還能保全自身,以備日後重新積蓄力量。豈能如賭徒一般,将所有人的性命壓在孤注一擲上?橫陽君是六博玩多了罷!”

  在張良看來,隻有承認秦國的強大,才能清楚,什麼事現在能做,什麼事不能做。

  “我已經勸過橫陽君,奈何他一意孤行。所以我不會讓張氏卷入此事,那三百僮仆,明日也不會持刃出現在新鄭街頭!信,我勸你也速速離開新鄭,這場舉事,絕不可能成功!留着有用之身,等待反擊秦國的真正時機!”

  公孫信已經有些動搖了:“不在此時,那在何時?”

  張良眼神堅定:“當在秦國欲一戰滅楚之時!那才是韓國,是六國,是天下人最後的機會!”

  ……

  PS:燕王喜走遼東,翦遂定燕薊而還。秦使翦子王贲擊荊,荊兵敗。還擊魏,魏王降,遂定魏地。——《史記·白起王翦列傳》

  二十一年,王贲攻荊……新鄭反。——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

  留侯張良者,其先韓人也。大父開地,相韓昭侯、宣惠王、襄哀王。父平,相釐王、悼惠王。悼惠王二十三年,平卒。卒二十歲,秦滅韓。良年少,未宦事韓。韓破,良家僮三百人,弟死不葬,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,為韓報仇,以大父、父五世相韓故。——《史記·留侯列傳》

第0109章

羔裘

  新鄭城的刀兵之聲,響了一整夜……

  由橫陽君組織的這場舉事十分倉促,行事上也算不得機密,在秦國新鄭令事先察覺的情況下,這場舉義剛剛開始,坦右臂發誓複韓的衆人,竟遭到了秦軍的突然襲擊,然後便是裡巷中的短兵相接。

  就像韓國立國兩百年來,從未在疆場上戰勝過秦軍一樣,韓弩勁卒做不到的事,由亡國遺民組織起來的僮仆輕俠,依然無法做到。

  最後,輕俠僮仆們被秦卒有條不紊地屠戮殆盡,隻剩下數十人躲到了城北一處據點裡。在悲壯的歌聲中,這群不願瓦存的韓人點燃了屋舍,九月底天幹物燥,北風大盛,這場火,導緻半個城北在大火中化為廢墟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