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(第7頁)

  最後,輕俠僮仆們被秦卒有條不紊地屠戮殆盡,隻剩下數十人躲到了城北一處據點裡。在悲壯的歌聲中,這群不願瓦存的韓人點燃了屋舍,九月底天幹物燥,北風大盛,這場火,導緻半個城北在大火中化為廢墟……

  城東的張氏宅邸,一如張良所言,三百名僮仆沒有參與舉事,也僥幸逃過了大火的浩劫。

  站在家中的三層閣樓上,身披羔裘的張良看着遠處的火光,他眼中有隐隐淚光,拳頭也不自覺地握緊……

  這是他最喜歡的閣樓,每一層都有涼台。天氣好的日子,可站在上邊憑欄遠眺,觀賞鄭韓風物。下雨雪時,因為涼台上有屋檐突出,足以遮風避雨,也能邀約三五好友,擁爐飲酒,對着霜雪暢談古今。

  若是他厭倦了新鄭貴族圈子裡的喧嚣應酬,也可以關上門,卧在小樓上,讀着諸子百家的遺著典籍入迷,一看就是好幾天……

  無憂無慮的公卿子弟生活,在四年前戛然而止,在同一個地方,張良扶着欄杆,眼睜睜地看着韓王安打開城門,赤身牽羊,卑躬屈膝地跪迎秦軍入城。

  張氏幾代人苦心維護了百年的韓國,從此徹底消失,甚至連“韓”的名号也不允許被提及,被“颍川郡”替代。

  從那時候起,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郎,便同韓國社稷一起死去了,隻留下一個心心念念複國仇家恨的遺民。

  但此時此刻,張良卻又要在同一個地方,眼睜睜地看着,積蓄數年的複國力量,在朝夕之間毀于一旦。

  時也,勢也,在一點把握都沒有的情況下,為何要倉促行事?

  他恨,恨屠戮同胞的秦人,也恨不聽自己苦心良言的橫陽君。就是這些腦滿腸肥、自以為是的公子敗壞了韓國的國政,現如今,他們又在揮霍韓國僅剩的熱血男兒。

  張良坐了下來,輕撫琴弦,彈奏起一曲哀歌,仿佛在應和遠方的熊熊大火。

  “羔裘如濡,洵直且侯。彼其之子,舍命不渝!”

  淚水滑落面頰,鄭衛不止靡靡之音,也有悲憫雄壯。

  待他一曲終了,老仆也出現在身後,恭敬地禀報道:“君子,外面的消息說,橫陽君和公孫信都在最後時刻逃了出去,除他們外,舉事的人幾乎都被殺了,滿城裡巷皆赤……”

  張良默然良久,他可以想象,城樓之上,此時此刻,已經挂滿了反秦義士的頭顱。

  “悲呼!”

  悲憤之下,他竟直接将手裡的琴,扔到了閣樓下,仿佛韓國複國的希望,砸得稀爛!

  “君子!”

  老仆大驚,這可是君子最喜歡的琴,十餘年來愛不釋手。

  張良卻已經閉眼壓住了内心的憤慨,片刻後平靜地說道:“張翁,等秦吏的嚴查過後,便将府中的三百僮仆遣散了罷。”

  張翁連忙頓首:“僮仆皆是家生奴子,世代為張氏仆役,當終生侍奉君子左右,不願離開。”

  張良歎息道:“我之所以要遣散他們,是因為經過這場舉事,秦國官吏定會加緊對韓地的約束,不會容許各家保留僮仆武裝。清洗就要來了,多虧了橫陽君等人,想要在韓地反秦,已無可能。”

  “既然留下看不到希望,我也是時候離開新鄭了。”

  他目光掃過這裡的亭台樓閣,一花一木,除了年少時去楚國淮陽(陳郢)學禮的時光,他幾乎沒有離開過這座宅院,這座城池,一時間有些不舍,卻無法動搖堅定的決心。

  最後的主人也要離去,老仆怅然若失,但還是應道:“君子打算去往何處?”

  “去東方,齊楚魏三國交界的地方,繼續蟄伏,等待時機!”

  這世道,死不難,難的是活,張良必須帶着今日諸多韓人義士未盡的夙願仇恨,忍辱負重地活下去。

  張良脫下羔裘,一身單衣在冷風中獵獵作響,朝着大火燃燒的方向鄭重作揖。

  “諸君請放心,張良會替你們,看到秦國失去時勢的那天!屆時,我會親手讓暴秦覆滅!”

  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