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這次黑夫帶驚進城,便讓驚跟着自己,四下好好轉了轉,兄弟二人站在碼頭指點南來北往的船隻,猜測它們接下來開往何處;在官寺區遙望那些屋檐上的瑞獸,一個個叫出它們的名,并指出不同屋檐下的官署名稱。
“那是縣獄,看上去有些肅殺陰森罷?我初次來縣城,正是在那與人對質公堂,最後證明了自己的清白。”
“那是主吏掾的院子,掌管官員進退,去年十二月初一,就是在那,我一口氣答對了二十道法律答問,被任命為亭長,授予赤帻。”
“那是縣尉官署,戒備森嚴,我這亭長,就歸那管,縣尉若有指令,我不得不從……”
驚聽得十分過瘾,看着仲兄自信滿滿地指點這些高高在上的官署,與認識的吏員們打着招呼,别提多崇拜他了,但又羨慕兄長這豐富多彩的經曆。
随便一件,都足夠在裡中向伴當吹噓很久。
最後,黑夫還在市肆為驚置辦了一身新衣裳,穿上以後,佩戴着短劍,驚也搖身一變,成了一個衣着得體的弱冠青年,不再像個鄉下小流氓了。
将安陸縣城逛了一圈下來,驚不由滿眼豔羨:“仲兄,這縣城裡真好啊,集市熱鬧,衣服好看,連那些小女子,也保養得水靈。”
“沒見識。”
黑夫笑罵道:“再熱鬧,也不過是個小縣城,等你以後去了郡城,見識到的東西更多!若是能去鹹陽,更能見此生之未見!宮阙樓台,車水馬龍,那裡應有盡有。”
“郡城還有可能,但鹹陽……”
驚有些懷疑地說道:“鹹陽可是國都啊,豈是想去就去的,仲兄不也沒去過麼?”
“我終有一日會去的,且不是作為戍卒,而是要坐着驷馬大車去!”
“驷馬大車……”驚咬了咬舌頭,不敢想。
黑夫拍了拍弟弟:“你也一樣,隻要在學室中勤勉,順利出師,今後就能在仕途上一片坦途。”
黑夫此番帶驚來縣城,不是為了别的,正是要送他進入縣城學室,入弟子籍。
上個月,秦國伐楚的消息傳來,讓黑夫驚出了一身冷汗,所以便将驚入學的時間,從開春提前到了十月。
這一提前,驚卻老大不自信了,他搓着手嘟囔道:“仲兄,我這半年雖然努力認字,但隻勉強能讀寫。我聽說,想從學室中出師,必須熟練運用五千字書寫公文!此外還要精通律令、數術,會駕車,能擊劍……這些都是吏子從小學的東西,我卻一點都不懂。”
驚的擔憂并非多餘,他的基礎太差,的确沒法和官吏子弟相比。世代相傳的官刀筆吏,家教都是很好的,比如再過幾十年,那個七八歲年紀,就學着父輩辦案,審問老鼠的張湯……
黑夫當然清楚,但他不求驚在學室裡出類拔萃,隻希望他能乖乖做三年弟子,逃避統一戰争的兵役。當然,最好能順利畢業,那樣的話,家裡人的前程,就都有着落了。
他自己走的是武吏亭長路線,刀口舔血抓賊,去疆場上奮戰,博一個在大時代裡步步高升的機會。
姊丈橼走的是工曹路線,雖然現在隻是一個小工匠,但他精湛的技術,已經得到了縣工師的賞識。
至于伯兄衷,若是堆肥法的效果被雲夢鄉田部佐證實,衷也能順利進入田吏體系,做夕陽裡的田典。田典是最安全的地方小吏了,出了性質惡劣的偷盜、殺人事件,當地裡正裡監門都會因失職而受到責罰,唯獨田典不必負責。身為田典,隻需督促百姓勤勉農事,完成租稅,順便改進農耕技術即可。
算下來,家裡隻差一個混在體制内部的文吏了,驚最年輕,可塑性最強,自然是第一人選。
可驚卻一副不自信的模樣,黑夫覺得,看來除了“前程”這類字眼外,自己還得給驚一點刺激。
于是他便咳嗽了一聲道:“忘了告訴你一件事,前段時間我在家養傷時,去拜訪過匾裡的閻丈……”
驚頓時眼前一亮:“仲兄,你拜訪閻丈,可見到閻氏淑女了?”
自從去年驚鴻一瞥,驚就對那個小姑娘念念不忘。
黑夫笑道:“倒是沒見着,但我聽說,她快到許嫁的年紀了,閻丈心高,揚言孫女非萬錢聘禮不許,非官吏不嫁……”
驚頓時傻了眼:“怎能如此!”
黑夫則道:“季弟,我知道你的心意,仲兄有言在先,你若能三年順利出師,我就帶着萬錢,去閻丈家,替你求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