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時候,刑徒們也紛紛起床了,他們撥開身上的稻草,揉着酸痛的脖頸,看着蹲在地上,用柳樹枝漱口的黑夫,眼神充滿不善。黑夫知道,這三天來,一定有不少人日日夜夜尋思着逃走。反正不跑,下場也不會好到哪去,冬日服役,刑徒十死三四是常事,在殘酷的現實面前,黑夫可沒本事将這些絕望的人忽悠傻。
休憩時倒也罷了,有繩索将所有人與房梁拴在一起,行走時卻是個大問題。
雖然黑夫等五人的夥食,可以由路上的亭舍提供公糧,但六十名刑徒、戍卒的吃喝嚼用,卻得自帶。所以每個刑徒,都得挑着一石糧食,沒辦法将所有人拴在一起。
萬一走在路上時,這50人相互使個眼色,轟然奔逃,光靠黑夫他們五個人,可抓不過來。
所以在這座亭舍用過朝食後,黑夫便讓季嬰、利鹹将準備好的長長麻繩斬為數段,讓50名苦着臉的刑徒站出來。先挑一個與黑夫有仇的刑徒,再挑一個不認識的刑徒,每兩人一組,将麻繩各綁在他們的一隻腳上,打成死結……
“兩人一組,不管是走路、休息、吃飯、如廁,都必須一起行動。若是另一人逃了,剩下的一人,也要視為同犯,連坐治罪!”
這樣一來,雖然讓前進的速度慢了下來,但走在路上時,也不怕他們突然逃跑。跑掉的人,多半會因為沒有默契,相互把對方絆倒,束手就擒。
不僅如此,黑夫還将那10名自由身的戍卒,也召集起來,給他們分配了任務。
“汝等皆為士伍良民,家中有父母妻兒,應當知道,逃跑乏徭會有何下場……”
“我也不會虧待二三子,會讓汝等一路上吃飽穿暖,能在屋舍中安睡。但汝等也要助我看押刑徒,行在路上時,每兩人看住十名刑徒,抵達南陽郡方城縣後,若刑徒無人逃跑,我會贈予汝等每人百錢,外加布履一雙……”
此言一出,10名戍卒不由喜出望外,出門服徭役,消耗最大的就是鞋履,到地方後,他們的履早就磨破了,黑夫承包了他們的鞋,讓很多人松了口氣。而那一百錢,也足夠置辦一件粗糙點的冬衣了。
黑夫不缺錢,一年的亭長做下來,他因為屢次抓捕到賊人,得到了不少賞賜,加上家裡幾百畝地的收成,即便買了牛、馬,也還剩五千多。所以他這次出門,就把剩下的銅錢,統統換成了容易攜帶的金餅,大概十兩。
他心裡打着算盤道:“若隻花一兩千錢,就讓這些戍卒幫我看住刑徒,那真是一場劃算的買賣。”
雖然黑夫做了諸多安排,感覺萬無一失,但到了出發的第五天,他們途徑新市縣到鄀縣中間,一段長達數十裡的林木丘陵地帶夜宿時,逃跑還是發生了……
“亭長,黑夫!大事不好了!”
被值夜的季嬰、東門豹匆匆搖醒,黑夫趕到事發地點,看着地上被硬物磨斷的繩索,還有卸掉的兩個木鉗,黑夫面色沉重。
拿着名冊的利鹹清點了一下人數,禀報道:“是個做城旦的小賊,帶着一個盜墓賊,一起跑了!”
質問了一旁的刑徒後,東門豹也滿頭大汗地禀報道:“那個小賊,好像會開鎖,幾下就解開了木鉗,我當時太困打了個盹,醒來後就……”
“追!”
黑夫瞪了東門豹和季嬰一眼,看着那對朝南方林子裡跑去的足迹,下令道:“一定要追回來!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!”
第0113章
不可千日防賊
日上三竿時,黑夫坐在樹下,劍橫于膝上,雖然那些刑徒都被兩人一組綁在樹上,由戍卒幫忙看着,但黑夫依然能感受到他們的躁動不安……
逃亡是會傳染的,在軍隊中,往往一個人做了逃兵,就會帶動整個什伍的人一齊奔逃。押送刑徒也一樣嗎,經常不出事則已,一旦有人逃脫,就會點燃其他人效仿的欲望,蜂擁竄走,攔都攔不住。
所以這時候,黑夫決不能腦袋一熱,親自去追那兩個逃走的人,說不定那二人是抓回來了,這裡的人卻全跑沒了……
他讓東門豹和利鹹二人騎着自己的棗紅馬,順着地上的足迹追過去。那兩個刑徒磨斷了拴手腕的繩子,卸下木鉗,但腳上打了死結的麻繩卻來不及解開,二人三足,跑不了多遠。
而黑夫自己,則留在原地鎮場子,他吩咐小陶端着弩,爬到樹上坐着居高臨下,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剩下的刑徒。季嬰則去埋鍋造飯,讓戍卒們吃飽。
過了一會,飯羹熟了,季嬰給黑夫端了一碗過來,他和東門豹值夜走失了刑徒,此刻十分慚愧,在黑夫面前愧疚地說道:“都怪我不甚警惕,讓刑徒逃走。還有,若是當初我不選這條路,或許就不會出事……”
在臨出發之前,黑夫和亭中衆人商議過,這次公差,他們有兩條路可以選擇:其一是從安陸縣北上,到随縣、唐縣,再穿過銅柏山,進入南陽郡地界,這條路距離方城縣六百五十裡。
第二條道則更遠一些,從安陸縣西行,抵達新市縣,再穿過眼前這片丘陵樹林,到達鄀縣、鄢縣,北上到達南陽郡的新野、宛城,再到方城縣,一共八百裡。
季嬰是郵人,作為唯一一個出過安陸縣的人,黑夫讓他來選路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