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(第5頁)

  季嬰是郵人,作為唯一一個出過安陸縣的人,黑夫讓他來選路線。

  季嬰說第一條路雖然更近,但唐、随二縣是二十多年前才打下來的,被稱之為“新地”,治安不太好,常有盜賊出沒。而且銅柏山地區山多林密,一個不注意就會出事,所以還是走西線更好些。雖然要多走幾天,但一路上都是城鎮、亭舍,安全有保障,唯一有危險的,就是新市縣與鄀縣之間這片人煙罕至的林子了。

  不曾想,果然還是在這裡出了事。

  黑夫也沒有太過責怪季嬰,連續走了幾天,大家都很疲乏,一時走神實屬難免。

  “路是吾等一起選的,說不定走了北線,逃走的人還更多,我相信阿豹和利鹹,能将亡人擒回來!”

  他和利鹹、東門豹二人約好了,若是天黑前沒有找到人,他們就必須回來……

  如今才是正午,還有幾個時辰好等。

  黑夫知道,自己不能表現得太過緊張,于是吃完飯後,便故作輕松,讓季嬰找水磨墨,他則取出筆和一面空白簡牍,在上面寫起字來……

  他寫的是“亡人簡”,亭長有責任記下逃跑者的特征:“亡者曰缭,因盜竊罪耐為城旦,年可二十五歲,身長可六尺八寸,面赤色,多發,無須,衣褐色絡袍一,白色單衣一,負米一石……”

  此外還有與缭一起跑掉的盜墓賊,也得記述下來。若是黑夫今日内無法将他們抓回來,就隻能在下一個亭舍,将這份文書交給本地亭長。請當地的民警同志發布通緝令,按照逃亡刑徒的體貌特征,代為抓捕——在湖陽亭做亭長時,黑夫也接手過一次類似的活。

  一旦他交出亡人簡,就相當于承認自己放跑了刑徒,不管事後逃亡者是否被擒獲,黑夫都要受責。每跑一人,他就要被罰款二甲,相當于兩千多錢。但若是不交,到了地方一清點人數,要受的責罰更重。

  所以押送徭役,真的是一樁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,難怪左尉指定黑夫來做這事。

  當然,秦律也沒有将人一棍子打死,“将司人而亡,能自捕及親所知為捕,除無罪……”這意思是,若是黑夫自己,或他的親友能留下來,和當地片警一起抓獲逃亡者,就可以算他無罪!

  未雨綢缪寫完“亡人簡”後,黑夫記起這茬來,便想道:“十多年後,劉邦也面臨與我同樣的抉擇吧,他或許是因為一路跑的人太多,就算發動全沛縣的夥伴兄弟,也沒辦法将這些人一一抓回來,所以才選擇了落草為寇。”

  但劉邦的選擇,黑夫可學不來。

  且不說現在是秦國一統天下大勢所趨的年頭,始皇帝正值壯年,還能活十多載,任何人在這時候造反,都是自尋死路。就說劉邦可是能眼睜睜看着老父親将被烹死,還笑着說“幸分我一杯羹”的淡定人,落草以後,老婆孩子被官府抓了也無動于衷。

  黑夫不一樣,黑夫顧家,家裡的母親、兄弟、侄兒侄女,都是他的羁絆,好不容易安排好了一切,不可因自己一時畏懼懲罰,就置他們于不顧。

  時間慢慢過去,除了空中時不時發出的鳥鳴外,四周一片寂寥,氣氛格外壓抑。随着太陽一點點往西方偏斜,林子漸漸暗了下來,季嬰開始緊張地來回踱步,小陶也在樹上心神不安,至于那些刑徒,更是越發躁動,負責看押他們的戍卒也在竊竊私語着什麼……

  “阿豹之妻懷胎七月,他之前就有過逃亡的想法,會不會……”季嬰心悸到極緻,竟開始胡亂猜想了。

  黑夫瞪了他一眼:“阿豹素來最講義氣,會是那樣的人麼?”

  季嬰一愣,羞愧地搖了搖頭:“不是,是我瞎猜了。”

  他走近對黑夫低聲道:“黑夫兄弟,若是這次人抓不回來,需要赀四甲,我可以出一半的錢……”

  黑夫笑了笑:“我知道上個月你才在裡中說了一門親事,定下明年成婚,提親花銷不少,兩千多錢,這可是你所有積蓄了。”

  季嬰嘟囔道:“我季嬰也不是無義之人,既然沒本事抓人,就隻能出錢了……再說了,錢沒了,跟着黑夫兄弟還能再掙。”

  他倒是想的清楚,不過就在這時,路的另一頭,卻傳來了一陣喧嚣馬鳴!

  “是……是求盜他們,回來了!”

  在樹上的小陶大聲喊了起來,話音剛末,利鹹便騎馬吆喝着沖了過來,一直騎到黑夫面前,才躍下馬來,拱手道:“亭長,吾等幸不辱命!”

  黑夫露出了笑,他看見棗紅馬上,還躺着一個血淋淋的人,利鹹将他一推,重重落在刑徒們面前……

  卻見那人已經死透了,渾身都是幹涸的血漬,背部有一個被劍戳穿的傷口,幾乎透胸而出。

  衆刑徒駭然,這人,正是先前逃走的那名盜墓賊!

  “哈哈哈,吾等回來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