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(第7頁)

然足下蔔之鬼乎?

  鄀縣城外的一處亭舍,當衆刑徒悶悶不樂地被拴在一起休憩時,乘着亭卒和戍卒不注意,他們又開始輕聲議論起來了。

  “不知何時才是逃亡之機……”

  “亭長蠻橫,亭卒兇惡,恐捕而殺之……”

  “天氣日漸寒冷,吾等隻着褐衣,再往北,怕是會凍死,亭長亭卒之惡,與寒冬相比如何?”

  “我聽聞鄢縣以北,有三澨水,又名滄浪水,到時候會乘船渡水,莫不如投水而匿?”

  “冬日入水,雙手又被縛住,怕是死得更快!”

  就在刑徒們暗地議論時,樹後突然走出來一個人,吓了他們一大跳!萬一他們的話被告發,少不了一頓鞭笞。

  來者正是披散着頭發的蔔乘,蔔乘擺了擺手,讓衆刑徒安心。

  “二三子放心,方才聽到的話,我絕不會說出去。”

  一邊說,蔔乘還走到衆人中間,和他們閑聊了幾句,待衆人放下提防後,才笑道:“二三子欲亡之意,我知之,然但凡成事者,一在人,二在天。人事之上,二三子已議論殆盡,然足下蔔之鬼乎?”

  “蔔之鬼?”衆人面面相觑,的确,他們還沒有把事情向鬼神蔔問過呢,難道這就是之前那二人逃亡失敗的原因?

  于是便有機靈的人朝蔔乘作揖道:“久聞蔔乘乃涢水鄉日者,世代為蔔,可否能為吾等算蔔?”

  “可。”

  蔔乘捋着稀疏的胡須道:“一人一錢,我便為汝等占蔔。”

  雖然衆人是刑徒,但也有點私人财産,一人一錢是拿得出來的,蔔乘收完錢後,便将懷裡的蓍草取出,在地上擺出了十二根……

  “我當以《日書》建除十二神,為二三子蔔問于鬼。”

  所謂《日書》,說白了,就是這時代的皇曆,裡面盡是算卦、風水、陰陽、相面等封建迷信内容,卻被大多數人深信不疑。

  多年後秦國開始言論管制,焚盡詩書和民間藏書,可《日書》卻幸免于難,因為秦國百姓已經到了生活沒有日書,就過不下去的程度。

  《日書》将一年的日子分成了十二類,即“建、除、滿、平、定、執、破、危、成、收、開、閉”,叫做“建除十二神”。這十二神與十二月份相聯系,再與當時用來紀日的十二地支相結合,就可以精确地告訴你,這一年中某一月的某一天可以做什麼,不能做什麼,從而趨利避害。

  打個比方,如果你是一名軍官,翻開《日書》一看,發現今天的日子對應的地方寫着“利野戰,必得侯王”,那你就要趕緊抖擻精神準備戰鬥,期盼着在今天的野戰中一舉俘獲敵國的首領,然後封官加爵衣錦還鄉。

  如果你是一名農夫,看到《日書》上說“禾忌日,稷龍寅。秫醜、稻亥、麥子……”,這是說凡逢“寅”日忌種稻,“醜”日忌種高粱、“亥”日忌種水稻、“子”日忌種麥子……于是你掐指一算,今日正是“子”日,那就不種麥子,種稻谷去吧!

  如果你是一名小吏,就更要看好日子了,這可跟你的官運息息相關。因為《日書》上說,逢“子”日去見領導彙報工作,如果早晨去他會認真聽你講完,要是晚上去他就不會聽了,而如果黃昏時分去,領導一定會讓你再去一趟。“醜”日早晨去見領導,他會勃然大怒,但是晚上去就會得到他的贊揚……

  出行的忌諱也不少,例如正月、五月、九月出門向東走會有殒命之災,而向東南走會與家人失散,往南走同樣不祥,至于是何種不祥,《日書》沒有明示,那就隻有聽天由命了。

  總之,婚嫁、生子、喪葬、農作、出行,《日書》對于百姓生活的指導與預言,幾乎到了事無巨細的程度。對于崇信占蔔鬼神的秦國民衆來說,每天清晨睜開眼不看一眼《日書》,真可謂舉步維艱、手足無措……

  然而,秦國民間除了小部分家庭富裕的有爵者外,并不是人人識字,所以就專門産生了一個為人看《日書》算蔔的行業。可以叫做蔔者,也可以稱之為“日者”,史記裡還專門為這群人作了個《日者列傳》

  而蔔乘,就是一名安陸縣的民間日者。

  對于官吏而言,他可能不值一提。但對于迷信的刑徒戍卒來說,這位能背出大半《日書》的蔔者,可是了不得的人物,能夠幫助他們,和神秘莫測的鬼神溝通,好看清未來的吉兇……

  所以在蔔乘按照《日書》十二建除蔔算時,刑徒們都緘默其口,仿佛在面對一件嚴肅的事。

  算了一會,蔔乘原本還算輕松的臉,變得極其凝重,不住地搖頭道:“不妙,不妙啊……”

  刑徒們頓時緊張了起來,問道:“蔔者,何事不妙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