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(第2頁)

  但此時是冬季,滄浪水是淡綠清澈的,晨霧擴散在江面上,輕若蛛網。水面上有幾艘渡船,緩緩穿過淡淡的薄霧朝他們駛來,船夫還唱着數百年前,孔子途徑此地時聽到的那首歌謠……

  “滄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纓;滄浪之水濁兮,可以濯我足……”

  和黑夫并肩站立的憤青共敖聽到後,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:“此水甚渾,若我也能濯足,不必濯纓就好了。”

  一旁的東門豹季嬰是沒文化的外地人,聽不懂隐喻,有些糊塗地說道:“此水甚清,不渾啊。”

  黑夫則笑了笑,又搖了搖頭。

  水清還是水渾,在不同階級的人眼中,是大為不同的。

  清斯濯纓,濁斯濯足,自取之也。這固然是春秋戰國士人階層的理想,然而,在真正的大時代面前,管你是什麼階層、地位,個人是沒有選擇餘地的。

  獨善其身?在秦王掃六合的戰國末世,并不存在。

  你隻能選擇做螳臂當車的頑石,被名為“統一”的驚濤駭浪拍得粉身碎骨。

  或者選擇做風波麾下的一朵浪花,順勢而行,保全自身,再乘機扶搖直上!

  雖然共敖對家族舊仇念念不忘,但鄢城共氏還是選擇了後者,不然共師也不會那麼謹慎地與人交往,還讓共敖做求盜,混入體制内。仇恨歸仇恨,生存歸生存,家族想要延續,那就必須向現實低頭。

  至于黑夫?好消息是,他的出身和經曆,讓他在此時此刻,不必做選擇。

  “統一乃天下大勢,浩浩蕩蕩,順之者昌,逆之者亡!”

  懷着這樣的想法,黑夫踏上了渡滄浪水的船隻,船隻北航,載他離開南郡,進入南陽,離平靜的故鄉越來越遠,卻離戰争的鼓點聲越來越近……

  ……

  就在黑夫他們在滄浪水瑟瑟寒風中等待船隻靠岸時,遠在東北方數百裡外的陳郢(淮陽),鴻溝的終點,兩位秦軍大将也在高大的城垣外等待着。

  二将并肩站立在沉重的驷馬戎車上,其铠甲制作精緻,色彩豔麗:褐黑色的甲胄,朱紅色的綴帶,甲衣周圍的花邊,在白色的底上繪着絢麗的獸紋。前胸及後背、雙肩,還有幾朵彩色花結,仿佛後世的勳章,顯示了他們不同的等級爵位。

  個高魁梧,戴燕尾長冠者,留八字胡,年紀三十有餘的将軍,甲上綴有十五個結,這意味着,他的爵位是第15級的“少上造”!

  個矮粗壯,頭戴箸冠,留斑白絡腮胡,年過四旬者,甲上綴有十三個花結,這是第13級爵位“中更”的标志。

  他們的背後,則是全副武裝的數萬秦軍,黑壓壓的,将整個陳郢圍得水洩不通。但人數雖衆,卻都蹲坐在地,仿佛在等待将軍的号令……

  等待的時間長了,不單兵士疲乏,連戎車的驷馬也不耐煩了,馬蹄不安地踩踏地面,發出“咯哒咯哒”的聲響。

  中更羌瘣(lěi)手扶在車欄上,焦躁地看着陳郢大門,上面傷痕累累,卻關閉得嚴絲合縫,便忍不住對身側的主将說道:“小王将軍,昌平君,已經進入城一個時辰了!”

  習慣被人稱作“小王将軍”的少上造王贲聞言,對追随父親南征北戰的宿将羌瘣說道:“那又如何?”

  羌瘣低聲道:“昌平君再怎麼說,也是楚國公子,若是他……”

  “怕他叛秦投楚?”

  王贲笑了笑,說道:“昭王三十六年時(公元前271年),昌平君生于鹹陽,其父是當時在秦國為質的楚考烈王,其母乃秦昭王之女,至今已有四十五載。後來考烈王被黃歇送回楚國,昌平君卻被華陽太後留了下來,在宮中與大王朝夕相伴,名為表叔,實為兄弟。”

  “今王九年時,大王親政,嫪毐作亂于鹹陽,王令昌平君讨平之。到了今王十年,文信侯免,昌平君繼任為相,他作為秦國丞相,一當就是十一年,期間兢兢業業,助大王滅韓破趙,功不可沒……”

  “昌平君的相位,不是被大王免除了麼。”在羌瘣等人看來,這就是昌平君失去大王信任的标志。

  “雖然去歲昌平君免相,但大王仍信重于他,命其乘坐王者車駕,巡視東方郡縣。期間還平定新鄭之亂,殺韓王安。”

  王贲舉起馬鞭,指着陳郢的城門道:“如今,昌平君來到前線,為免城内生靈塗炭,為免攻城傷亡慘重,又入城勸降陳郢楚将。你說的沒錯,他是楚國公子不假,身上流着芈姓王族的血也不假,但這四十五年來,昌平君一直以秦人身份活在秦國,從未踏入楚境半步。難道他才入楚城一個時辰,先前十一年大秦丞相的身份,便守不住了?”

  再說了,大王在诏書裡下令,讓昌平君入陳郢勸降,又何嘗不是對他的一次考驗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