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(第9頁)

  其實這話,說的也沒錯。

  就連黑夫他們,都得捏着鼻子走近。不過,如此惡劣的環境下,卻依然有一群人置身其中,在這片“瓜地”中央指點争論。一名軍法吏坐在草席上,皺着眉,在手中木牍上記錄着什麼,兩名當事人則被兵卒縛住按倒在一旁,接受幾個小吏的嚴加盤問!

  其中一人,便是黑夫的手下,鄢縣共敖!

  “法吏!”

  黑夫連忙走過去,他也沒急着詢問共敖犯了什麼事,而是按照程序,先朝這軍法吏拱手道:“五百主齮(yǐ)麾下,辛屯屯長黑夫,與辛屯衆人于城中斬獲首級四,請法吏驗首!”

  軍法吏是個國字臉的中年人,四十歲年紀,瞧他的裝束,應該是一位“不更”。聽聞辛屯又有斬獲,便讓手下的幾名鬥食吏過去将利鹹拎着的首級接過來檢查,還囑咐道:“好好檢驗,看是否有孺童、婦女頭顱混雜其間。”

  一邊說,他還一邊冷笑道:“方才有個屯來獻首,報斬賊十七級,然婦孺之首竟有五級。此等殺良冒功者,按照軍法,無賞,且有重罰!其屯長,至少都是一個不直罪!奪爵,流放戍邊!”

  黑夫聞言,瞥了旁邊的利鹹一眼,使得利鹹有些站立不安,但他心裡卻想着:“我當時的意思,也是殺那頭發花白的老者,也沒有誰規定,老者不能做輕俠上城反抗。法吏追問起來,衆人保持口徑一緻就行了,屯長還是太正直了……”

  黑夫他們的四級斬首,都是實打實的斬獲,所以沒什麼問題,很快就和之前城西攻城的12級放在了一起——這片“瓜地”看似雜亂,其實都是按照各屯順序依次擺放的。

  這時候,黑夫才指着十步之外,被小吏盤問的共敖道:“法吏,此人乃辛屯什長,不知他所犯何事,竟被縛于此?”

  “原來是你的部下。”軍法吏搖了搖頭,将事情的經過跟黑夫說了一遍。

  原來,一刻之前,有一個屯押送着共敖二人來到軍法吏面前,連帶的還有一個沾滿灰土的頭顱。那個屯的屯長說,自己這個屯在奉命去城北搜索殘敵的時候,發現兩名正在打鬥,争搶首級的士兵,于是就将他們擒下,帶了回來。

  “我沒有争首!”

  臉被按在地上的共敖艱難地喊道:“這首級确實是我砍下的!”

  一旁與他對峙的另一人,那個幹瘦的秦卒也急忙高呼道:“法吏明鑒!這首級明明是我斬下的,當時我正要将頭顱挂到腰上。這時候此人過來了,他自己沒有斬獲,看到了首級,頓時眼紅,又見我瘦弱,竟起了邪念,拔劍來争搶,我與他就這樣打了起來!”

  “呸!一派胡言,我共敖,豈會做如此下作之事。”

  二人各執一詞,軍法吏一時間有些不好判斷。

  像争首這種事情,他是司空見慣了,每場戰役都會發生。有時候會出現十多起,甚至會出現秦軍自相殘殺,砍了掉隊袍澤首級來獻的事。

  因為和其他國家的軍隊不同,秦人對這些血淋淋、臭哄哄、一般人避之不及的死人頭可謂趨之如骛,甚至不惜大打出手。因為在秦人眼中,人頭已不是人頭,而是可以用來兌換爵位的“硬通貨”!

  這時候,軍法吏就要像郡縣裡的獄掾斷案一樣,招來目擊證人,一一詢問清楚。

  但不管是和共敖一起行動的蔔乘,還是另外那個争首秦卒“滿”的袍澤,他們趕到時,都隻看到二人拔刃相向,卻沒有看到事情的起因。

  軍法嚴苛,作僞證下場凄慘,蔔乘和共敖又沒什麼深厚交情,當然不敢說謊,“滿”的袍澤亦然。所以問了一圈後,軍法吏一無所獲,隻能繼續根據二人供詞,以及那顆頭顱的特征來做判斷。

  這時候,有一名負責診治傷病員,同時幫忙檢驗頭顱的醫者,舉着關于那顆争議首級的爰書過來了,軍法吏接過來一看,卻見上面寫着:“驗首級,小發,其左額角有傷一處,長五寸,深到骨,類劍痕也,其頸斷處短而不齊……”

  軍法吏禮記讓人檢驗共敖和滿的武器,發現都是劍,都沾有血迹,一時間無法判斷究竟是誰殺死了此人,并砍下其頭顱。

  整個過程,黑夫他們都在一邊旁聽,蔔乘作證完畢後,湊在他耳邊道:“屯長,共敖在大梁城下被編入我們屯時,曾說過一定要多立功,使爵位不低于屯長,他會不會……”

  蔔乘在懷疑共敖,他對這個一直擺着張高傲臉的沒落氏族子弟,一直沒什麼好感。

  黑夫卻搖了搖頭,輕聲道:“雖然我也不喜共敖,但以他的性子,應該不至于做出争首的事來。”

  沒錯,共敖一身都是沒落貴族子弟的臭毛病,待人不夠禮貌,傲氣十足,但也正是這種傲氣,讓他不屑于去争奪一個首級。

  其實在進攻城頭的時候,共敖是繼東門豹之後,第二個躍上城頭的。還在東門豹的配合下,親手殺死了一個輕俠。但在黑夫打算内部分人頭時,共敖卻一臉傲然地,将那顆首級讓給了受傷被擡走的東門豹。

  雖然嘴上沒說,但那意思很明顯,他有些敬佩東門豹的勇敢,打算讓出本該屬于自己的斬首,就為了給東門豹湊滿三枚首級,好讓他直接從公士升簪袅——上造升簪袅,已需要兩枚首級。

  “我不至于與一個将死之人争首。”當時,共敖是滿臉傲嬌說出這番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