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時候,黑夫安排了交給陳平的第一件工作。
“陳平,今後你每隔一日,便随此處的伍長去鄉市購買菜蔬,要購買何物,每樣多少,都會寫在木牍上,兵卒不通本地鄉言,賣菜的人又不識字,秦國錢币也無法在本地通用,隻能以布帛交換,故十分不便。你來協助,便輕松多了。”
黑夫這麼做,倒不是出于“讓未來大漢丞相幫我買菜”的惡趣味。而是因為,如今的陳平本就是微末小民,而且是個厮混了十八年,依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窮書生,很像後世那些剛畢業走進社會,心比天高卻啥都幹不了的大學生,他這小營地,手裡也沒什麼大事交給陳平,還是先從小事鍛煉起吧。
他也正好想看看,陳平除了能言善辯,善于抓機會外,能不能做實事。
一屋不掃,何以掃天下?陳平未來的路,還長着呢。黑夫作為同樣起于微末,當然現在依然微末的過來人,遇上一個尚且稚嫩的名人後,很想教他一點人生經驗……
黑夫用夾雜着南郡口音的本地方言磕磕絆絆地說完,陳平算是明白了,原來自己要做的不僅是文書,還有不少雜事。
他也不覺得這是羞辱,反而爽快地答應了下來。
别人家辦喪事,他都要早出晚歸去幫忙給死人化妝、鏟土埋棺材忙得不亦樂乎,隻為了一口吃的,不就是幫秦軍買個菜麼,這算得了什麼。反正自己隻需要動動嘴皮子,體力活交給精壯的秦卒即可。
魏地的蔬菜,和南郡還是有些區别的,但主要的幾種都在,例如韭菜、芸菜、王瓜、葵菜、蔥,都是這時代各國常見的。秦人在此駐紮,可不能總是光吃米飯,黑夫偶爾還會為他們加餐,買點肉來熬一大釜湯。
很快,一陣食物香氣飄來,幾個秦卒扛着大木桶上來了,裡面是煮好的粟飯,黃橙橙的。
這時候,陳平算是第一次見識到了秦軍爵位等級的嚴明,黑夫沒有像一般的軍官那樣,故意搞“與士卒同衣食”,而是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下,領了半鬥精米,盛了一碟黑乎乎的豆醬,還有飄着葵菜葉和肉丁的菜羹,甚至還能要幾根翠綠的小蔥下飯。
“因為遊徼的爵位是不更,與吾等自然不同。”
仲鳴對陳平解釋了何為爵位,然後頗有些驕傲地走到專供爵者的精米旁,指了指另一頭,讓陳平拿着陶碗和一個竹筒,過去和發髻上沒有裝飾的士伍一起排隊。
陳平最後領到了三分之一鬥糙米飯,還有一竹筒淡淡飄着點油花的菽菜湯,與他們家的夥食相差無幾。
好歹,是能吃飽的,對陳平這種苦出身而言,能混口飯也算不錯了。
“若是在大梁軍營内,軍法更嚴,你不是兵卒,連這些糧都不能供給。”
仲鳴神秘兮兮地對陳平如是說,而後才大笑起來:“不過遊徼說了,反正吾等吃的也是張氏送來的糧,多你一個也無妨。”
陳平配合着一起笑,心裡卻有些怪怪的,他身上“魏人”的身份認同,還未完全抹去。
第一次,陳平近距離體會到了秦國森嚴的爵位等級制度,想要改變身份待遇必需立功,立功意味着需要殺死更多的敵人獲取軍功爵位,這樣的軍隊戰鬥力可想而知。
“捐甲徒以趨敵,左攜人頭,右挾生虜……”
陳平吞下了最後一口粟米飯,不知為何,又回想起那位老武卒的話,暗道:“魏國重視武卒,招募勇士,使之衣三屬之甲,操數石之弩,負服矢五十,置戈帶劍。魏武卒堪稱精銳,可日行百裡,國家給予田宅,讓百姓終生供養。”
“故而在魏國,戰争往往隻是屬于君王、貴族和武卒的戰争,與吾等庶民關系不大,得功無賞,有過卻罰,誰人願意效死?但武卒往往過了壯年,便漸漸衰老,其子孫又不可能人人都與父、祖一樣強健。且戰争越打越大,那少數的武卒,往往無法改變戰局。”
“而秦國則不同。”
他看着眼前這些孤身位于他鄉,卻依舊秩序井然,每日操練的秦人,還有統帥他們的黑夫,心道:
“其百姓謀生的途徑狹窄,生活窮窘,君王使用民衆也殘酷嚴厲,以爵位利益誘惑,以律令刑罰恐吓,使得秦國的戰争關乎每個人,故而能衆強長久,難怪秦軍能無敵于天下。”
“我遊學時,夫子的一位趙國好友,曾經對我提及過荀子和臨武君在邯鄲的議兵。荀子說的沒錯啊,魏之武卒,不可遇秦之銳士。如此看來,魏國敗的不冤!”
一時間,陳平的目光,變得熱切起來。
對魏國的貴族而言,魏的覆滅,是一個時代的淪亡。
但對于他這樣的微末窮士來說,又何嘗不是新的開始呢?
第0145章
錢文異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