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在投誠秦國的同時,還暗暗收留張耳家眷,莫非是想着,萬一秦國不能占領魏地,或者有朝一日魏人得以複國,他便可以靠着這件義舉,再次改換門庭,保住家業?”
言罷,黑夫便走到那張氏仆役面前,拍了拍他的肩膀贊賞道:“你做得很好!”
張氏仆役驚喜地擡起頭,想到将得到的賞賜,還有對張博毒打他的報複,滿臉笑容。
然而,在他期待的目光中,黑夫卻面色突變,斥道:“但你怕是不知,秦律有言,臣妾告主,乃非公室告,官吏不予受理麼?本吏雖然單獨駐軍在外,但秦律如山,不敢違也!”
言罷,黑夫便對東門豹、共敖下令道:“将這背主之奴擒下,綁起來,堵上嘴!”
還來不及掙紮,那仆役便被兩名壯漢按倒,反縛雙手,勒住了嘴巴,頓時驚得目瞠欲裂!
黑夫回過頭,對還沒反應過來的陳平道:“走罷,吾等少不得要再回一趟張宅,将這背主棄義的奴仆,當面交給張博,請他自行處置!”
陳平這才一激靈,連忙跟上。
這時候,先前隐藏到烏雲裡的月亮,再度露出來,往裡闾中投下了蒼白的月光。
陳平看到,黑夫仿佛尋常的拜訪般,信步往張宅走去,看上去面色如常,卻在拐角處,突然抽出了劍,檢視鋒刃之末,而後又将其收回鞘中,笑道:“順便,也幫幫張博,讓他在秦國,還有那群沒前途的輕俠之間,做個抉擇!”
第0150章
陳屍
“族弟!”
東張宅邸内,張負看了看燈火通明的廳堂,心有餘悸,而後又瞪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張博,壓低了聲音斥責道:“你為何如此糊塗?一邊投降秦國,一邊還敢收留張耳妻、子!這不是要為張氏招災麼!”
張博有些無力地解釋道:“族兄,外黃黃氏再怎麼說,也與我家有兩代人的交情,張耳又是魏東大俠,一向對我戶牖張氏恭恭敬敬,不論是婚嫁喜喪,都派人來奉禮。我與他交遊多年,常以叔侄相稱,外黃淪亡之際,他将妻子托我代為照顧,我豈能不管?”
“故我舉族降秦是知勢,收容張耳妻、子,則是守義……”
“你倒是守住信義了,如今此事已然暴露,将置張氏于何處境?你怎麼就不事先與我商量商量。”
張負氣得直跺腳,本來張氏有張蒼在鹹陽為吏,他們兄弟因為投誠之功,相繼做了啬夫、三老。在舊魏滅亡,秦國新統治建立之際,正是家族發展壯大的好機會,可現如今,這一切努力,都被張博的“守義”之舉給破壞了。
張耳現在是秦軍重點捉拿的逃犯,連家眷都上了通緝令。收容其妻、子,是否意味着,戶牖張氏成了張耳的同黨,至今還對反抗秦國念念不忘呢?
但他也無可奈何,守小義而不顧大局,這就是他這個族弟的性情。張耳或許就是看透了他這點,才在危難之際,以妻子托付的。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,張博早早降秦,還做了秦國的官吏,所以秦吏們都沒料到,他家中還藏着張耳的妻兒。
張博也夠意思,将二人在家裡藏了兩個月,表面上仍像沒事人似的,若非東張一個背主的奴仆向秦吏告發,這件事連張負都蒙在鼓裡。
張博仍在倔強地說道:“她們母子二人隻是在此暫住,陳馀很快就會派人來将其接走,更易姓名,接往趙地……”
張負歎了口氣:“沒機會走了,那黑夫就坐在外面廳堂中,按劍扣着你的二個親子,還有我家張仲。難道吾等要為了保張耳妻、子,竟要将自己的子弟、宗族都搭上不成?且先想想如何向那秦吏交待罷。”
一邊說,他還一邊慶幸地拊膺道:“也幸虧這位黑夫遊徼好說話,陳平也在一旁勸着,他沒有聽了那奴仆的告發,就帶兵上門抓人,而是将其捆起來,連夜送來,讓吾等自行處置……”
方才黑夫去而複歸,吓了張博、張負一大跳。
他将那五花大綁的奴仆扔到了二人面前,然後口口聲聲說什麼“按秦律,子告父母,臣妾告主,非公室告,官吏勿聽,故将其押回,由張氏自行處置……”
二人當然不懂,“公室告”和“非公室告”是秦律裡的訴訟形式。公室告,是指控告同自己無血緣關系的他人盜竊、殺人、傷害等行為的案件。凡屬公室告案件,秦吏必須受理,不得拒接。
而“非公室告”是指子女告父母,奴婢告主人等,凡屬非公室告案件,秦吏一般不予受理。
這種秦律中的特殊規矩,卻成了黑夫放過張氏一馬,不必将雙方關系鬧崩的好借口,他選擇先禮後兵,讓張博自己彌補先前辦下的糊塗事。
然而,在給足了張氏台階後,黑夫接下來的話,卻滿是威脅的意味。
“張啬夫,此事做的實在不夠機密,一介小小奴仆都能知曉。可想而知,府邸中知道的人不知凡幾!我擔心,明日之後,告發此事的人,将絡繹不絕!戶牖鄉内,我還能幫張啬夫壓住,但若他們告到外黃,告到大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