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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上傷口的刺痛,讓戰鬥到疲倦的周市回過神來,他環顧四周,還在堅持的人已經寥寥無幾,其餘的要麼死去要麼逃散。
而那些緊追不舍的秦人,依舊從四面八方圍過來。
周市已經在這片林子裡且戰且退長達半個時辰,他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,雖不緻命,但不斷流出的血卻讓他疲憊無力,手裡的劍越來越沉。
但這片密林地形對他們是有利的,秦人的弩機無法及時跟上,在狹窄的地方,很容易造成一對一的情形,這時候,便是狹路相逢勇者勝!
周市再度提起自己的劍,大步上前,他縱聲高呼,鼓勵夥伴掉頭厮殺,反正也跑不掉,不如多帶幾個秦人一起下黃泉!
戰争局限于眼縫之前,周市武藝精湛,一對一絕不落下風。他接連對上三人,他大開殺戒,長劍挑起一陣腥風血雨,手臂一直到肘都成了紅色。
“魏武卒!”
戰至酣處時,周市仿佛是醉了,他高舉殘刃,大聲呐喊當年口号,那滿是缺口的劍,也在正午陽光照耀下泛着血光。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,與秦軍對陣的戰場,披甲持戈的同伴們,正結成方陣,力敵秦軍銳士的沖擊。
武卒不死,戰鬥不止!
然而,當他擊倒了面前最後一個秦人,痛快高呼,再環顧四周時,卻愕然發現,秦人不曾變少,而自己的人,卻在慢慢被收割,殺害!
那個伏擊前趴在周市身後,緊握矛杆,害怕得差點哭出聲的十四歲少年,在逃跑時被絆倒在地,三個秦卒圍上去,對他劍起劍落……
一個從陽武就跟着周市的武卒同袍,利用樹林狹窄的地形,與兩個秦卒纏鬥,正試圖給被他劈倒的秦人補上一劍,卻被一枝長矛刺穿了肚腹……
還有那個被陳馀帶來,新加入他們的大嗓門外黃輕俠,大聲咒罵将一個秦兵刺死在樹上,卻被身後一根長殳砸在頭頂,血汩汩地流下臉龐,他雙腿跪倒在地,已沒了氣息……
周市還看見,那個押送這趟糧車,也一手策劃了這場伏擊的黑面秦卒,他一直遊離在戰鬥第一線外,隻帶着他的小隊伍在林中穿行。他們有條不紊地支援每一處一對一的戰鬥,以多敵少撂倒魏人後,又給那些還能站起來的人一個利落的死亡。
周市憤怒了,他試圖過去馳援同伴,卻不防一根來自遠處的弩箭,結結實實射穿了他的大腿!
他轟然倒地,眼前一黑,待再度睜眼時,身邊隻剩死人。
腳步聲在慢慢靠近,是秦人們,他們正朝周市圍攏過來,但都小心翼翼,因為周市在且戰且退時,還能擊殺六人,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。
腿部傳來的劇痛疼得周市咬緊牙關,但他還是扶着劍,強自撐着站立起來。
“看來此處,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。”
周市發黃的胡子上沾滿了血和泥,他露出了苦澀的笑。
武卒方陣,天下無敵!
若有同袍,周市便無所畏懼。
但他們都一個個戰死,一個個消失,十多年後的今天,茫然四顧,周市愕然發覺。
自己,已是最後僅剩的武卒……
面前的十多名秦人,沒有狂妄到要與周市決鬥,在那個黑面秦吏的吆喝下,三個弩兵站上前來,在十步開外,對着再也沒法挪動半步的周市,緩緩舉起了手弩……
周市早知自己必有一死,他無懼死亡。那個儒生陳馀說的沒錯啊,食其食者,不避其難,周市一生,雖未曾受過魏國王侯禮遇,做公子門下賓客,但他是武卒,這出身,注定了他将與魏國同始終,共存亡。
這兩個月的掙紮,周市自問,已經對得起幾代人世受魏國田宅之恩,雖然未能将秦人驅逐出魏地,雖然未能以自己綿薄之力挽救魏國。
但他也沒有什麼好惋惜,好後悔的了,至少自己手裡,已經殺了不下十個秦人,夠本了。
黑面秦吏的手高高舉起,随時會下令放箭,而弩兵們也已經上好了弦,随時會扣下懸刀。
“陳馀說,子路是儒生,講究君子死而冠不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