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在,他們也為另一側的衆人赢得了撤退時間。
但秦人很快就追了上來,那吹着銅哨的黑面秦吏仗劍,帶着打扮成民夫的秦人持盾在前,車上的秦弩兵持弩在後,死死咬着魏人,不讓他們順利脫身。
所以周市隻能帶着剩下的幾十人,在林子裡且戰且退。
戰鬥之餘,周市瞥見了陳馀的身影,隻可惜是背對他的。
這個儒生大話倒是說的響亮,可真正到了生死戰鬥之際,他卻遲疑不前,最終咬咬牙,抛下他那侄兒,抛下輕俠,抛下艱難斷後的周市,與幾個遊俠兒一起鑽進林子裡跑了。
“果然不能相信這些儒生……”
周市求援無果,心中暗歎,手裡卻一點都沒慢,一個扮作民夫的秦人持短劍向他沖來,周市輕輕撥開鋒刃,一劍刺進對方脖背,滾燙的熱血澆到他臉上。
劍,這是他自懂事起,就開始揮動的“玩具”,也是周市多年來最熟悉的夥伴。
将劍塞到他手裡的,是父親。
很多年了,父親的形象在周市腦中有些模糊不清,但依然記得,在家裡的火塘邊,父親對他講述武卒的曆史……
這支由吳起将軍創立的職業兵,曾是魏國的驕傲。
“吳将軍提兵七萬而天下莫擋,當是時,秦軍二十年不敢踏入河西半步!”
“而那七萬兵裡,就有五萬是魏武卒!”
不知從什麼時候起,周市家便世代為武卒,他們有魏國提供的田、宅,還有隸臣妾為他們種田、放牧,而周家的男子,從生下來起,就隻有一個任務:做武卒,為魏國而戰!
但想要做武卒,必須經受嚴格的考核。
周市十七歲那年,便參加了大梁郊外的武卒演武。按照傳統,他和同伴們穿上了三重甲,持戈配劍,背上了勁弩,負矢囊内裝弩箭50枝,還得攜帶三天口糧,從大梁出發,半天時間,必須走到一百裡外的大河邊!
背負重物,一路小跑,氣喘籲籲,但周市還是在夕陽快落下時,喝到了大河那微濁的水。
他像是追逐太陽的誇父般,伏在河邊飽飲半刻,第二個人才抵達終點。
毫無疑問,表現優異的周市成了一名驕傲的武卒,但他卻詫異地發現,那些沒有達标的同伴,也同樣做了武卒。
沒辦法,魏國羸弱,已經沒資格挑三揀四了,隻要是武卒的子弟,隻要别差得太離譜,都能繼承父、祖之職。
環視四周,那一年的武卒不過百餘,昔日的五萬雄軍,已經僅剩下數千人。
還沒等周市将這個好消息告訴父親,他便得知,父親已在與秦國的汲之戰裡,死難了!
連屍體都沒運回來,至于首級,大概被秦人砍了,帶回去請功。
至此,周家已連續有三代人,死于秦人之手。也是從那一年起,年輕的周市繼承了家族與秦的血仇!
差不多就是那一年吧,在埋葬父親的衣冠冢後,周市窺見了自己的命運。
和一般人不同,武卒不會死于床榻,死于妻妾兒女的哭喊中,而是會死在戰場上,馬革裹屍……
他的那些武卒前輩們,幾代人加起來怕有十多萬人,他們大多數都戰死在一場場敗仗裡:死于石門,死于安邑,死于桂陵,死于馬陵,死于伊阙,死于華陽,死于梁囿……
武卒的戰死之地離大梁越來越近,而魏國的國力,也距離複興和輝煌越來越遠。
“我又将死于何處呢?”周市想道。
“這片林子之内麼?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