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(第1頁)

  身上流着楚國王室血脈的熊啟,就這樣在鹹陽城裡成長起來,他從小穿的是秦服,牙牙學語說的是秦腔,與一般的秦國公孫沒什麼區别。唯獨夜深人靜之時,他父親才會親自教他一些楚國文字,囑咐他勿忘故國。

  熊啟還記得,當時年幼無知的自己傻乎乎地問父親:“秦國不就是我的故國麼?”

  父親狠狠地用荊條打了他,讓他知道了何為荊,何為楚!

  荊楚,在熊啟的最初記憶裡,就是疼痛的代名詞,直到現在,每提到這個詞,他都會感到一陣來自靈魂的陣痛。

  毫無疑問,這封信,是從楚國敵境送來的。

  “送信的是何人?”熊啟看向了自己的手下陳塔,熊啟如今是秦國新建立的“陳郡”郡守,但他屬下雖衆,卻隻有陳塔等數十人,才是他能以性命托付的死士。

  陳塔道:“是個衣衫褴褛的老翁,隻遞了這塊帛書,說是君侯的家書,務必送達……”

  “家書?”熊啟神色越發凝重。

  他走到宮阙的閣樓處,捏着手裡的帛書,看着外面的晚秋景色默然良久。

  陳郢曾經是楚國東遷後的都城,這裡便是昔日的楚國宮室,按理說,他也有機會在這裡長大,但命運在熊啟八歲那年,卻和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……

  那一年(公元前263年),他祖父楚頃襄王病重,而秦國卻留其太子不欲放歸。熊啟的父親與黃歇合謀,隻身亡歸,回到楚國做了楚王,而熊啟母子則被留在了秦國,成了身份尴尬的羁留之人。

  從那以後,熊啟就被母親勒令,不得再學楚國文字,而改用秦篆。甚至,隻有在前往安國君府拜見華陽夫人時,他才有機會穿上飄渺寬大的楚服,吃到來自南方的甘甜橘子。

  當時穿着楚服出入安國君府的,還有一個叫“異人”的秦國王孫,他是安國君一個不受待見的兒子,後來被過繼給華陽夫人,遂改名“子楚”,意思是楚人華陽夫人的兒子……

  真正的楚國之子熊啟,則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叫呂不韋的商人導演這一切,正是從這個人身上,他知道了什麼叫權謀政術。

  那一年,是秦圍邯鄲之年,他才14歲。

  這之後又過了十年,秦國王位更疊,終于輪到了子楚為王,但他的命不長,繼位沒幾年就死了。子楚的兒子,那個在子楚從趙國逃歸後,一度羁留邯鄲數載的少年成了新的秦王。

  那一年,熊啟24歲,秦王政13歲,得叫他一聲表叔。

  因為秦王政年幼,華陽太後作為祖母,開始與夏太後,趙太後三後聽政。一時間,自從宣太後死後,在秦國蟄伏已久的楚系外戚,再度迎來了春天。而熊啟作為楚系外戚裡的新生代中堅,也在秦國朝堂被委以重任,随着秦王漸漸長大,熊啟成了他最信得過的親戚叔父,也是秦王親政最有力的推動者。

  秦楚兩國相互為敵不假,楚懷王死于秦後,更結下了血海深仇,但兩國公室,卻也有四百年十八世姻親,其中關系之混亂複雜,早就不是一句“敵”“我”能分清的。

  時間又過去了九年(公元前238年),秦王冠,在嫪毐發兵擊蕲年宮的動亂中,熊啟臨危受命,率衆擊潰了嫪毐同黨,平定叛亂。這次出色的立功,讓他得到了“昌平君”的封号,那一年,他33歲。

  也就是同一年,噩耗從楚國傳來,熊啟的父親,楚考烈王也與世長辭,熊啟得到秦王政的允許後,代表秦國前來吊喪。

  在楚國的新都城壽春,他見到了闊别二十多年的父王靈柩,還有三個陌生的兄弟……

  熊悍,熊猶,熊負刍。

  熊悍和熊猶同母所生,這二人用提防的眼神盯着熊啟,生怕他是受秦國指派,回來搶奪王位的,畢竟他是四兄弟裡的長兄。

  熊負刍卻滿臉堆笑,一見面就兄長、兄長地叫個不停,當時熊啟還以為他是個孝悌之人,直到幾年前,負刍弑殺熊猶,自立為王的消息傳來,熊啟才感慨自己的識人不明。

  沒錯,當今的楚王負刍,這就是熊啟在楚國最後的“家人”了,所以這份家書,當是楚王派人送來的!

  “秦國大軍臨門之際,終于想起我這個長兄了?還在帛書裡寫了那些話,這是何意?”

  “除了帛書外,還有送來了此物。”陳塔知道主人的性情,等熊啟思索完後,才将那小籃水果擺到了他面前。

  熊啟一看,這是一整籃的柑橘。

  是啊,如今是九月深秋,正是橘子熟透的時節,這可是楚國的特産啊,雖然從小他就在華陽夫人那沒少吃,但直到三十三歲,父王死的那年,熊啟才第一次去到淮南,見到了真正的橘樹。

  口中已泛起酸水,這是年少時留下的深刻記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