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中已泛起酸水,這是年少時留下的深刻記憶。
但當熊啟剝開其中一個後,卻沒有看到黃橙橙的橘瓣,也沒能聞到濃郁清香的酸甜氣息。
在厚厚的果皮下,隻有苦臭的枳實。
熊啟聞了聞後,臉龐抽搐了幾下,再度打開了被他揉成一團的潔白帛書。
上面赫然是一篇屈原的《橘頌》,這是他們父親生前最喜歡的一首,曾讓熊啟一字不漏地背誦過。
“可惜汝等孺子小輩生的太晚,未能見屈子之風騷。”熊啟依然記得父親的嗟歎惋惜,所以他也背得特别賣力,甚至不用看着帛書,就能頌出上面的句子。
“後皇嘉樹,橘徕服兮。
受命不遷,生南國兮……
深固難徙,更壹志兮。
綠葉素榮,紛其可喜兮。”
一段吟誦過後,熊啟搖頭歎息。
“吾弟負刍啊,你是個聰明人,這是在質問我,熊啟到底是受命不遷,生于南國,不更壹志的楚橘呢?還是遷移到北方後,内實全變的秦枳?”
熊啟沒有給出答案,他隻是歎了一聲“我非伯夷,何必以我為像”,而後便親手将帛書投入火盆裡燒了個幹淨,又讓陳塔将那一籃子的苦枳埋了。
他自己則面無表情地在侍女們的擺弄下,穿上了一身秦國的官服,摘下了任何可能帶有“荊楚”色彩的佩飾、高冠,改成中規中矩的秦式風格,以此表明自己堅定的立場。而後出門乘上安車,離開了行宮,往陳郢城外的秦軍大營駛去……
今日,是秦軍主将李信,副将蒙恬率大軍到達的日子,作為陳郡郡守,同時也是這場秦滅楚之戰負責後勤的主官,熊啟必須去迎接他們,三人一同商議滅楚之策。
李信、蒙恬沒有因為熊啟是楚王的兄長就避諱他,自從上次成功勸降陳郢後,熊啟便讓秦王政打消了懷疑,認為他已經在秦楚之間做出了選擇,畢竟二人名為叔侄,卻有二十年的君臣兄弟情分。
熊啟在晃動的車上閉目養神,但他那寬大的袖子中,卻不知何時,多了一個青黃雜糅的果兒,靜靜攢在手心。
這是橘?還是枳?
剝開果皮一探究竟前,無人知曉……
第0171章
破楚策
“昌平君做了十年丞相,如今卻被外放,成了區區一郡守,反要為吾等晚輩籌糧運秣,蒙将軍,你說,他心中是否有不平?”
天色已黑,送昌平君出營後,站在大營轅門之下,李信忽然對身邊的副手,裨将蒙恬如此感慨。
蒙恬年紀比李信略小幾歲,戴鹖冠,冠上有帶系結颔下,帶尾飄于胸前,颔上留了兩撇胡須,聞李信此言,隻是笑了笑道:
“這倒不一定是貶斥,昌平君奉王命,乘王駕東巡,平新鄭之亂,降淮陽大城,居功至偉。大王欲一戰滅楚,讓最信任的昌平君在此駐鎮也無可厚非,隻要打好這一仗,立下滅國之功,昌平君未嘗沒有機會重返朝堂,再為秦相。”
蒙恬言下之意,是他們這次與昌平君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,勝則同賞,敗則同罰,還望李信勿要過多猜疑。
“也對。”
李信心知蒙恬之父蒙武與昌平君是舊交,便點了點頭:“你我畢竟年輕,還需要有長者居中坐鎮。”
容不得李信不多想,因為這場戰争,從秦王任将開始,就透露着一些不尋常。
且不說有滅國之功的王翦、王贲父子突然被雪藏,就連昔日跟随王翦破國的宿将如辛勝、楊端和、羌瘣等,大王竟無一任用。
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因為王翦堅持必須六十萬人方可伐楚,意思是戰争要拖到明年,這讓急性子的秦王頗為不喜。于是他索性讓宿将們各自鎮守原地,轉而大膽啟用了一大批出身郎衛的青壯将領,如李信、蒙恬、李由等,令其負責伐楚之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