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他也有諾言沒達成,等歇息幾天以後,黑夫打算找機會去一趟竟陵縣。他還有槐木的話未能帶到,因為衆人讓了一些功勞,槐木得以直升為大夫,他的叔弟剛從隸臣恢複自由,便能繼承此爵,真是個幸運兒……
說到這,黑夫卻突然想起一事來,連忙問驚道:“且慢,我前年種下的甘蔗呢?長得怎樣了?”
黑夫習慣性地将諸柘(zhè)叫成甘蔗,這是大家都知道的。前年他在雲夢澤邊偶然發現一些野生的,便帶回家種在田邊地頭,本來到了十月份甘蔗正甜可以收割的季節,卻被左尉報複,指派他帶着十來個戍卒,帶着刑徒北上服役。
黑夫就這樣錯過了第一次收割,他臨走時還記得囑咐衷再種一年,不知現在怎麼樣子。
“伯兄在下雪前就帶着人砍了,将砍下來的柘杆放在新挖的窖裡,天氣如此寒冷,應該能放到開春罷。”
驚最搞不懂的就是,仲兄對那些不怎麼可口的諸柘,為何如此感興趣?
黑夫這才松了口氣,放在地窖的話,應該還能保鮮。他神秘兮兮地對驚說,那些甘蔗自己有大用處,但暫時不能告訴别人。
驚也早就習慣了黑夫的故作神秘,笑了笑不再問。
反正無論如何,仲兄都會給家裡人帶來驚喜的,這是作為弟弟,對兄長的信任。
衆人在這家食肆吃到入夜時分,住在縣城的東門豹等幾人就先告辭回去了,黑夫他們則要住在傳舍。
驚也對黑夫說,待明日黑夫他們去官寺遞交“緻”,也就是服役證明的時候,他先告假搭輛車回雲夢鄉,母親和衷整日翹首以盼,必須早些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……
“如此也好。”黑夫想了想道:“我明日還要順便拜訪下安圃,過去一年他沒少照顧你,還有喜黑夫現在的爵位已經比喜高了,但他依然尊稱其為“喜君”,雖然二人曾經有過争論,也沒有什麼私交,但鐵面無私,一直堅持依法辦案的喜,依然是黑夫在這時代最崇敬的人之一。
他一直覺得,秦國之所以能統一天下,不止是因為秦有嚴明的律令,不止是有完美的地勢,也不止是有幾代明君,有雄才大略的秦始皇帝……
更因為秦國有成千上萬個,像槐木這樣的秦兵,以及成百上千個,像喜這樣的地方秦吏。
“仲兄不必去了。”驚卻搖了搖頭:“這兩位都已不在安陸,安圃半個月前剛被調到竟陵縣去做尉史。”
他壓低了聲音:“聽學室的吏子說,這是因為他與左尉不和,故意被調走的。”
“喜君呢?他去了何處?”
“喜君去年三月就被調走了,因為連續三年考績第一,被郡上的監禦史看中,調到郡府江陵城,應也是做法吏吧……”
“那真是不巧。”
黑夫颔首,同時心裡閃過一個疑問,曆史上,喜做了安陸法官後,還被調離過麼?
“莫非是因為我的緣故,讓喜君多破獲了兩次大案,因此升職了罷?”
……
次日清晨,黑夫帶着手下衆人來到了官寺區的縣尉官署,雖然才過日出,這裡已是一副忙碌的模樣。畢竟秦楚還在武裝對峙,安陸作為邊縣,各鄉裡的賊情、兵情都要在這裡彙總,所以一年到頭都不會冷清。
考慮到常有外鄉的吏一大早趕來辦事,為了讓他們歇息或更衣,官署門外修築了排隊用的屋舍,叫做“孰”。黑夫他們抵達時,孰内已經有幾個人在排隊了,一個看似裡正的人剛好被喊進去,後面還有個亭長正在收拾衣服、整理儀容,準備拜見上官。
“都怪阿豹。”季嬰抱怨道:“都怪他起來遲了,吾等才來晚的。”
東門豹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冷哼,不屑回答。倒是亦醫亦巫的蔔乘嘿嘿一笑,說東門豹眼睛發紅,精神不振,怕是昨夜勞累過度,自己有點補腎的草方子,不知他要不要試試?
幾人在這低聲吵嚷,頓時惹來前方整理儀容的上造亭長不滿,便回過頭要呵斥一番,可一瞧衆人打扮,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……
四個右髻赤帻的上造,兩個頭頂蒼帻的簪袅,兩個戴梯形矮冠的不更……
更别說,被衆人簇擁在中間的,居然是個頭戴雙闆冠,腰上佩劍的官大夫,這陣勢……非比尋常啊!
黑夫等人見這小上造猛地回頭面色不善,也在打量他,利鹹立刻就喊出了他的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