橼本以為要到郡城才能遇到黑夫,卻不曾想,就在他們渡過寬闊的漢水渡口後,黑夫已在此等待。
“姊丈!”
黑夫大老遠就朝風塵仆仆的橼揮手,身邊還有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青年人,但那青年人臉上的黥字,卻讓橼有些驚訝,黑夫如今是官大夫,為何卻和一個黥面刑徒呆在一起?
原來,黑夫這幾天也沒有閑着,他自告奮勇去兩百裡外的竟陵縣出差,厘定竟陵縣征兵人數,順便拜訪了槐木的寡妻和兩個兄弟。
他向槐木寡妻轉達了槐木的遺言,留下了十兩黃金後告辭。至于槐木的兩個弟弟,也已經重獲自由。年紀較小的叔弟得以繼承槐木的“大夫”爵位,但仲弟桑木卻什麼都沒得到,正在為今後做什麼而發愁——桑木本身雖未犯罪,但有一次試圖逃跑的經曆,所以臉上被黥了墨字,除了隐官外,想在其他行當謀生極其困難。
黑夫見他模樣和槐木十分相似,不免懷念起故人來,便索性讓桑木跟自己回郢縣。
“我正好缺一個駕車的禦者。”
黑夫倒沒有歧視桑木,拍着他道:“桑木說他會駕牛車,去了郡上學上個把月,應也能駕馬車。”
橼也不好多說什麼,但桑木臉上的墨字依然讓他覺得刺目,因為在橼的潛意識裡,犯法的肯定不是好人。等到在漢水邊的亭舍休憩時,他才終于找到機會,單獨詢問起黑夫來。
結果,黑夫一句話就将橼吓得魂飛魄散!
“我跟郡尉說,隻要給姊丈人手、錢帛,你便能将還需人力操作的踏碓,改造成不需人手,也能自動運轉的神器,能省人力十倍!”
橼瞪大了眼睛,老實巴交的他喃喃道:“真有這樣的器械?我怎麼不知道?”
……
橼又吃不下飯了,黑夫替他攬下的這個“不可能完成的任務”,讓他發愁不已。
黑夫卻是不愁,隻是在傍晚時分讓橼跟着他來到漢水之濱。
“漢之廣矣,不可泳思;江之永矣,不可方思。”
撐着船隻來往運送行人的船家,依然唱着幾百年前就流傳的歌謠。夕陽之下,被太陽染成紅色的水面一望無際。
“水由地中行,江淮河漢是也。”漢水與長江、大河、淮水一起,并列為這時代的四大水系。比起黑夫曾經渡過的汝水而言,寬了何止兩三倍。
水邊有一群少年人,赤條條的在水邊嬉戲玩鬧,不同于北方的旱鴨子,他們從小就水裡來水裡去,練得一身好水性。這群少年快活的遊着,或順江而下,或逆水而上,身體棒的還會在漢江上橫渡一個來回,他們将會是南郡三千“樓船之士”的主要征召對象。
黑夫還看到一撥又一撥的浣衣女人們,在水邊揮舞着棒槌,一邊搗衣搓洗,一邊高聲拉扯着家長裡短。更有一些老漂婦在江水裡淘洗籮筐、瓦罐……
漢水是南郡人的母親河,數萬戶人家生活在漢水兩岸,仰仗漢水灌溉他們的田地,也依靠河水裡取之不盡的水族來補充肉食。
不過到了夏秋時節,漢水就沒有眼前這麼溫柔了,那就是衆人恐懼的“漢水湯湯”。水患每年都會發生,沖垮一些低窪地帶的田地、屋舍,讓水邊的居民膽顫心驚。
“到那時候,才是真正的泾流之大,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。”
沿着漢水走了百餘步,說了一通看似不相關的話後,黑夫才問橼:“但是姊丈,你有沒有想過,這奔騰起來比牛馬疾馳還要快的泾流,若也能像牲畜一樣,被用來替人幹活,那該多好!”
“駕馭……泾流?”橼無法想象。
“不敢說駕馭。”
善泳者易溺,對大自然還是要心存敬畏的,黑夫笑道:“隻是希望河伯将這白白浪費掉的流水之力,分享一點給吾等,如此而已。”
橼依然覺得黑夫的想法是異想天開,他們會從江河裡勺水飲用,可以修築水利水壩,分出徑流,讓其流入幹涸的田地,但直接讓水流像牛馬牲畜一樣幫人幹活?
“那怕是河伯、湘君等水神才能辦到的事吧,人豈有水神之能?”橼提出了質疑,想法是好的,但他不覺得以區區人力,可以辦到這種事情。
黑夫搖頭道:“不然,我聽說上古之時,人也以為火是天神之賜,直到有一位叫燧人氏的聖賢親手打出了火。現如今,以燧石與小刀取火,随便一個孩童都能辦到,還有人覺得這是神迹麼。”
他知道,人類利用能源的曆史,也就是人類認識和征服自然的曆史,第一階段是火的發現和利用;第二階段是畜力、水力、風力等自然動力的利用;再往後才是化石燃料、電力、原子能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