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篇是南郡每個小吏都要抄誦的《為吏之道》,裡面劃出了“良吏”和“惡吏”的區别,良者加以提拔,劣者嚴懲不貸,以此為施政綱領,令全郡十八個縣加以執行。
第二篇叫做《語書》,主要是敦促南郡加強教化,去除楚國舊俗,搗毀那些不被官府承認的淫祠,将一些蠱惑人心的民間巫師繩之以法。雙管齊下,數年之後,南郡遂大治……
接下來的事情,便是黑夫初來到這個時代後見到的情景了:在南郡,秦律得到了嚴格執行,盜賊開始隐匿,大氏也不敢妄動,群吏不敢有徇私舞弊的行為。
“秦律雖然很完備,但執行者畢竟是人,一個良吏和一個劣吏,執行效果有很大的差别。而且邊郡和内郡也有不同,施政難度倍增,若是沒有郡守騰,南郡或許還是一塊盜賊橫行、豪長坐大的糜爛之地。”
經過和兩個小吏的一通閑聊,對于郡守騰是個怎樣的人,黑夫有了清晰的認識。
能在秦國大軍逼境時選擇投降,說明此人識時務。作為降臣,能得到秦王政的信任,命他率軍滅亡韓國,又說明此人的确有讓秦王入眼的才幹。來到南郡後,他的形象就更加分明了,摧折豪強時一點都不心慈手軟,手段雷厲風行。
在消滅盜賊豪長後,他又能在《為吏之道》和《語書》裡敦敦教誨郡吏百姓,展現出了柔和的一面。
“行事亦剛亦柔,不僅是個酷吏,還是位循吏……可不是個容易應付的人啊。”
如此想着,他們已經抵達了江陵城。
說來慚愧,黑夫來到郡裡後,因為公務繁忙,也隻是在一衆袍澤的邀請下,過來與他們聚會過一次,那一日剛好休市,所以沒見到太熱鬧的情形。
今日卻不同,滿眼所及,都是人,人,人!
不同于郡尉駐地郢縣的軍事化色彩,江陵展現出一種生活化的繁榮。進入城門後,隻見一條大街筆直壯闊,足能容五四輛馬車并行。路人行于兩側,車騎馳行中央,已經将地面壓出了數條車轍印,兩轍的距離都是标準的六尺。
路邊溝渠石壘,讓生活污水能流往雲夢澤,渠外邑宇逼側,大小裡闾層層疊疊望不到盡頭,更有許多食肆旗幟高揚,不斷有人出出入入,在橋梁之下,城内的幾條水道也滿是船隻。
街上熙熙攘攘,不時有車、騎從他們邊兒上經過。車以安車居多,珍飾華侈。往來行人中,既有褐衣百姓,也不乏華服貴人。
“楚之郢都,車毂擊,民肩摩,市路相排突,号曰朝衣鮮而暮衣敝……”
黑夫想起這句對江陵的誇贊來,意思是這座都會的人是何等的多,早上穿新衣服進城,晚上就被擠破……果然名不虛傳,比黑夫曾經去過的宛城,還要更繁華幾分。
黑夫的衣服倒是不至于擠破,但他們也花了兩刻時間,才穿過這條街道,抵達郡守府門外。
“左兵曹史稍等,我這就進去告知郡守。”
黑夫被小吏請到郡守府門口,坐在排隊進門的“孰”處小坐,黑夫左右看了看,發現這郡守府大院深宅,峻宇雕牆,絲毫不亞于郡尉府,而在外等待的群吏,更多了不少。
他們都是等着去郡守府内各曹辦理公務的,雖然隊伍很長,但衆人都沒有焦慮之色,或低聲閑談,或翻閱簡牍文書進行最後的檢查,輪到他們時,自然能夠進去。
這時候,正好有個黑衣冠帶的官吏從府邸裡面出來,黑夫瞧他面善,再仔細一看,不由眼睛一亮,連忙起身過去,在那人上車離開前,朝他拱手喊道:“喜那官吏轉過頭來,卻見他束冠深衣,唇上兩撇矢狀濃須,正是黑夫許久未見的喜!
第0215章
巧合?
喜如今已是郡上的獄曹左史,職秩與黑夫相當,上司是分管法律的郡丞,所以他做的依然是老本行:審案。不過喜的裝扮依然是那麼的簡潔,一身黑沉沉的皂衣别無裝飾,因為不是在公堂之上,連獬豸(xièzhì)帽都未帶,隻着單闆冠,比起兩年前,已經多了些許白絲,畢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。
對喜,黑夫一貫以晚輩自居,恭恭敬敬地朝他作揖,隻可惜喜還是那麼一闆一眼,黑夫稱他“喜君”,他卻稱黑夫“左兵曹史”。
所以黑夫也沒機會來一通他鄉遇故人的寒暄了,隻好單刀直入,問起了自己關心的那樁案子。
“鬥然?”
喜皺起了眉來:“是那位去年被汝等俘的楚國縣公罷,我在往來文書中見到過此人,臘月時他被拘押在南陽郡,如今應還在宛城……”
他擡起眼道:“左兵曹史提及此人,莫非有事?”
黑夫道明了自己的用意:“好叫喜君知曉,當日在楚國境内,吾等被困孤城,楚軍勢衆,無法力敵,隻能智取。于是我奉李郡尉之名詐降,在楚營内,這鬥然不經意間說了一句話,讓我十分在意……”
随即,黑夫便低聲将當日之事告訴了喜。當聽說鬥然與若敖氏留在秦國的“舊臣”一直有書信往來,那“舊臣”很可能在向楚國洩露秦國機密後,喜就像一隻嗅到了獵物味道的天狗,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