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(第5頁)

  “這日子,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?”

  農事辛苦,更何況,這田地還不是陳勝自己的,去年因陽城淪為戰場,陳勝不得已遷出了故鄉,在淮北輾轉求食。

  他與宗族走散,隻能淪落到為人傭耕賣力的地步,好歹在這兒安頓了下來,但不論寒暑,雞鳴剛過就被喊起來幹活,每頓飯隻有點稀粥和臭醬。

  屈辱,不甘,萦繞在這個自命不凡,卻失去了一切的青年心頭。

  當與一起傭耕的農夫們在壟上休憩時,大夥兒喝着渾濁的水,也在談論秋收後的打算,他們在這片地的活就要幹完了,來年也不知會不會被雇傭。不過衆人所說,大多都是混吃等死,過一日算一日,并沒有半點提氣的志向。

  陳勝聽在耳中,想着這麼多天來一起幹活的經曆,未來卻遙遙無期,突然間怅然若失,便對衆人說道:“苟富貴,無相忘!”

  若是有一天大夥兒裡誰富貴了,可别忘了今日一起幹活的兄弟們啊!

  然,衆人默然良久,而後爆發了一陣輕蔑的哄笑。

  “陳勝,你說什麼呢?我皆為傭耕之人,不餓死便算好了,何談富貴也?”

  富貴?這兩個字距離衆人太遠了。

  陳勝受辱,漲紅了臉,他别過身,在傭耕者們的嘲弄中,走到了田地中央,看向了西方天空上飛過的鴻雁,隻感覺無比的孤獨,長太息道:

  “嗟乎!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哉!”

第0249章

有種無種

  是夜,衆人告退後,看着筵席上的杯盤狼藉,黑夫露出了笑。

  “衆人離開時的模樣,應是被我這通豪言震到了吧……”

  “兄長,不止是他們,我也還沉浸在兄長的話裡,這會還未緩過神來。”一旁的驚說道。

  他擡頭看向黑夫,眼睛裡有一絲不安:“仲兄,公侯将相,當真不是天生就注定的麼?為何從小到大,總有人跟我說,天生貴胄?”

  驚依然有些遲疑,因為在被楚國統治了數百年的南郡,血統論是很流行的。

  曆代楚王都号稱祝融血脈,其氏的金文寫法,并不是後世的“熊”,而是“酓”(yǎn),其象形含義是以苞茅縮酒祭天,一股子天命神授的意味。自從楚武王後,五百年間,非王族出身的令尹隻有兩個,其中之一的吳起,還因為想廢止楚國的封君世襲制度,打壓世卿,遭到了群起而攻之,未得善終。

  于是,這種“天生貴胄”的想法,在南郡民間仍很流行。

  面對弟弟的疑慮,黑夫反問他了一句:“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那些故事,傅說舉于版築之間,膠鬲舉于魚鹽之中,管夷吾舉于士,這些人,難道天生就是賢相?還不是出身低微!”

  “此外,鄖氏也出身高貴,是古鄖國的後代,可如今鄖滿何在?我出身卑微,與你同母所生,一度也是黔首士伍,不名一文,我如今又坐在什麼位置上?”

  這麼一想,黑夫隻覺得,自己真是一個勵志的典型啊,光論出身的話,竟比劉邦、陳勝還要屌絲!

  幸甚,他沒有落到商周,也沒有落到春秋,而是來到了戰國之末。

  中國的曆史,可以分為“有種”的世卿世祿時代,與“無種”的帝國官僚時代。前者出身優于能力,後者能力優于出身。這兩個時代,正好以戰國、秦、漢作為分界點,黑夫他們就站在變動的世勢裡。

  戰國的兵戈戰火,已經撕裂了春秋時世卿世祿的高牆,公族落,士人起,出身低微的文士、武士、策士們,出入各國朝堂,位列卿相,宰相必起于州部,猛将必發于卒伍的口号,也被堂而皇之地喊出來。

  與繼續走世襲老路的楚不同,秦國的軍功爵制度走向了另一個極端:“有軍功者,各以率受上爵”。這就是說凡立有軍功者,不問出身、階層,都可以享受爵祿,軍功是接受爵祿賞賜的最必要條件。

  此外,“宗室非有軍功論,不得為屬籍”。這是取消宗室貴族所享有的世襲特權,他們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僅憑血緣關系,就可以獲得高官厚祿和爵位封邑。據說,就連秦王政的弟弟成蹻,最初都沒有封爵,靠了出使韓國,為秦得到了不少土地城邑,才成為封從有種到無種,經曆了漫長的鋪墊,絕不是陳勝一句話才喊出來的。那句“王侯将相甯有種乎”,最大的功績,是把萬世一系的帝王也掀下了神壇。

  黑夫現在可不敢這麼喊,那可是造反哩,巧妙地改一下,讓它和軍功爵制度結合就好。

  一個人的成績是做出來,不是天生的。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,隻有靠自己的努力,才能改變不平等的命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