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郡守重農,并且對堆肥漚肥之法很看重,令南郡十八縣推行,各縣誰能做出最大的成效來,誰便能在今年的上計中拔得頭籌!”
雍何是個明白人,此法本就是本縣的田佐吏衷獻上的,對于衷和黑夫的建言,他當然會格外重視,很快便同意了黑夫的請求,除了城外兵營外,在縣城各街巷裡闾,也陸續建立一些大小不一的“公廁”。
公廁,其實不是黑夫的原創,在李信伐楚之戰裡,那些個随軍的秦墨,在軍隊裡除了協助打造攻守器械外,每到一處新營地,都要張羅着工匠兵卒挖公用廁所……
黑夫曾問過那個秦墨程商,他說這是墨子在多次守城戰鬥裡發明出來的。
“城池攻守長達一年半載,若是任由兵卒随處解決,定然污穢橫流,不多時便會生出疫病來,城池便要不攻自破了。于是子墨子便于城内設廁,每五十步一廁,其下如井,周垣之,高八尺……”
墨子發明公廁,是為了攻城守城時的衛生,不過那隻是單個的蹲坑,黑夫則直接把後世随處可見的大公廁照搬過來。
于是乎,在縣令的命令下,負責土木工程的縣司空就督促着一衆工匠刑徒,在指定的地點挖出糞池,砌好坑位,圍上土坯,一個簡易的公廁便造好了。官寺和縣市旁的公廁蓋上瓦片,裡闾中的公廁則節省成本,以茅草為頂。
為了表示對此事的重視,縣裡的三位長吏紛紛為各處公廁題字:縣尉黑夫題了兵營旁的,縣丞題了市場旁的,縣令題了官寺旁的,并當着無數好奇的目光,三人聯袂進入官寺旁的磚砌大公廁,好達到表率的作用……
官府的公務員、兵營裡的縣兵、戍卒被要求今後必須在公廁方便!
而縣城裡的廣大百姓,也被挨家挨戶地告知,今後在縣城随地大小便的,視為當街棄灰之罪,雖不至于砍手,但也要狠狠罰款!
在黑夫的命令下,屬于尉官體系管轄的更夫、裡監門甚至戴上了赤色袖套,在街道和裡闾嚴抓随地大小便!
秦律嚴苛可不是鬧着玩的,據說商鞅變法之初,為了讓新都鹹陽幹淨,頒布了一道“當街棄灰者被刑”,最嚴重的可至剁手,一時間,鹹陽無人敢在街上扔半點垃圾。
這隻是臨時法令,僅在鹹陽有效,但和那次一樣,安陸縣的民衆早就被秦律熏陶多年,知道官府說話可不是放屁,于是從公廁修建,禁令頒布之日起,民衆們遇上三急,都帶着廁籌,跑到公廁裡解決。
一開始,這些野慣了的闾左窮人還不習慣,而後卻發現,公廁不但有牆垣遮擋視線,可以讓人遮羞,也不會有野外忽然竄出的兔子、狗彘、蜜蜂驚擾,既然是免費的,何樂而不為?
官府之所以這麼做,自然還是為了便于收集糞肥。
其實這是遲早的事,到了宋朝,中國的城市裡會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很多私人蓋的廁所,開放且免費。當然,并不是為了公益事業,而是為了大糞這一珍貴的肥料。開立廁所的人會找專門的人收集糞便,然後賣給鄉下的農民,從中賺錢。
這種專人管理,由專人收集糞便,專倒一處的方式,提前千年出現在安陸縣城。縣令還為此,在田曹新設了一個小吏,帶着一些有罪的刑徒,專門負責為公廁掏糞,并以搖鈴為号,鼓勵臨街的商戶、工匠之家也将各家的馬桶拿出來倒掉……
讓衷困擾的糞肥,立刻就有了。
這場由黑夫倡導的“公廁運動”,除了讓讓糞肥源源不斷從人口集中的城市流向農田外,還有一個好處,那就是讓安陸的衛生條件大為改觀。
黑夫知道,近現代文明的一個特點,便是城市地下管道的建設,和随着而來公共衛生的建立。西方正是在這個基礎上,才最終戰勝了鼠疫等傳染性疾病。
然而,中國幾千年間,人口比西歐更多,除了某些特殊的戰亂、饑荒時期外,大型傳染性疾病肆虐帶來的困擾為何較少?一些外國學者認為,中國人的茶文化和糞便處理要立下大功。
前者由于一貫使用沸水,而使得飲用水得以衛生無害。後者則使得城市糞便得以進入土地循環系統。
就在西歐中世紀的城市倫敦、巴黎街道上污穢堆積,疾病橫行時,由于公共廁所建設、管理得好,宋代城市衛生清潔卻聞名于世的,有所謂“花光滿路”之譽。
不過,也許是人口滋生太猛烈,這種好習慣到了明清,就大為倒退了。
尤其是清朝,黑夫記得在一則趣聞雜談裡見到過,說是:北京的公共廁所,人者必須交錢。故人都當道中便溺,婦女也都當街倒便器,加之牛溲馬尿,有增無減,重污疊穢,觸處皆聞……行人便溺多在路途,雖有厲害的官吏懲治,但頹風不可挽,有的官員也在道上便溺……
英國使節團第一次來華,在大小城市見到的就是這景象,曾經城市裡也污穢一片的他們,這時候反倒自诩文明,鄙夷起中國來。
不過那些後世發生的事,随着黑夫在安陸設立第一個公廁,可能都要被改變了。
一時間,曾經遍布城邊、裡闾的污穢不見了,每天早晨天剛亮,安陸的商賈工匠,闾左窮人們,睡眼惺忪起來後第一件事,不是直接走到牆壁後、拐角處,或者田間地頭方便,而是去一趟公廁。
而走街串巷勤勞的掏糞刑徒,也在小吏監督下,蒙着麻布口罩,推着糞車,将公廁和各家的污物收集,運往城郊的堆肥漚肥地點,然後讓這些糞肥進入到郊區的公田莊稼地裡。
黑夫看着這一幕,感慨萬千。
“若是沒有秦國官府強大的執行力,沒有民衆對官府百分百的敬畏和服從,這些事換了任何一個朝代,都是不可能一旬之内便做到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