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沒那麼多時間。”
黑夫笑道:“我打算讓兵卒們每天合練一次,到八月初十時,我打算讓他們解散……”
“解散!?”
縣令雍何大驚:“大軍啟程在即,解散作甚?”
黑夫道:“我巡視時與兵卒攀談,發現他們眼下最擔心的事有二,其一是離家月餘,北上參戰後,恐怕要一年半載方能回歸,有些不舍,且冬衣、夏衣也未備齊。其二則是秋收在即,家裡少了他們,秋收就要耽擱上許多。”
“故而,我決定在八月初十,讓全軍化整為零,由各屯長、什長、伍長帶着衆人回鄉參加秋收,為期七日,待到八月十八日舂時,重新在此集結!”
雍何與縣丞面面相觑,雖然兵事上由黑夫說了算,但他們依然有疑慮:“縣尉……若是兵卒們一去不返,該如何是好?”
黑夫露出了笑:“殺。”
“軍法以什伍互保,鄉裡為比,一人不返,則什長、伍長與之同罪,一什遲到,則屯長死。逃跑者,全家淪為刑徒隸臣妾,全裡以之為恥!此事我會提前告知衆人:我可以愛彼輩如赤子,但他們也務必畏我之斧钺!”
“用兵之害,猶豫最大,三軍之災,生于狐疑。我如此做,是要讓兵卒知道,我信任他們,讓他們能與家人告别,也望他們勿要負我,如若負我,這樣的兵卒,帶去戰場上有何用?到了關鍵時刻,也會成為害群之馬,不如殺之……”
黑夫扶劍看着兵卒們,赫然間有了一種為将者的風采:
“郡尉讓我練精兵,隻有千人一心,聞戰而喜,方為精兵!方能行矣!”
第0254章
有恒産者有恒心
“我這幾年間最後悔的事,就是王二十一年時,服完徭役的那天傍晚,沒有和季嬰、小陶、東門豹一起,留下來等縣尉……”
八月中旬,涢水鄉鄉邑旁的一處農田裡,士伍彘身穿粗麻褐衣,赤腳踩在金黃色的稻田裡,擡頭看着南飛的鴻雁,臉上滿是悔意。
想當年,黑夫是他們服徭役時的什長,幾人一同訓練,一同修牆垣,一起得錢,也算有些交情。
不過服役結束的那天傍晚,因為黑夫被當時的縣右尉杜弦喊去,彘急着回家,便拉着堂弟牡先走一步……
直到如今,眼看當年與他們一樣是黔首士伍的季嬰、小陶都得到了爵位,還在縣裡擔任官吏,東門豹更是指揮五百人,威風八面,他才意識到,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!
若是當年留下,與黑夫一同去湖陽亭,一起去魏、楚,如今的他,縱然做不到東門豹那樣号令一鄉,起碼也是個鬥食吏了吧?
一邊說着,彘又歎了口氣,看向在田地裡飛快揮舞鐮刀割稻谷的牡,沒好氣地說道:“堂弟,你就不悔?”
身材高大,卻生性木讷的牡茫然地擡起頭,擦了擦汗,露出了憨厚的笑:“不悔,如今我被征召服兵役,縣尉巡營時見了我,居然還記得當年的事,拉着我聊了許久,最後還讓我做他的擎旗兵,與短兵親衛同等待遇,每頓飯可以比一般的士伍多吃一碗,還有蔥韭和魚湯下飯!”
“吃,你就知道吃!”
牡這麼一說,彘就更氣了,如今看來,堂弟好歹搭上了縣尉的大船,可自己身材矮小,也沒有被征召,眼看又要錯過這次升爵發财的機會啊!
他洩氣地把鐮刀一扔,坐在田埂上生悶氣:“待你歸來,起碼也是個公士……不對,上造了!我卻還是個窮鄉士伍!”
老實的牡不知該說什麼是好,隻能繼續埋下頭,加快了割稻的速度。原本,他們都是沒機會回家的,多虧了縣尉恩德,讓他們在屯長、什長的帶領下回到鄉裡中,幫家裡秋收,同時也與之告别,如今已是八月十四,隻有四天就得回去集合了。
他的臂膀粗壯有力,能夠扛起縣尉的大旗,幹起農活來也不馬虎,很快就割完了一畝地的稻,将其扛到田埂上放好後,有些詫異地說道:“今年的稻長得真好!”
“這是自然。”
生了半天悶氣的彘終于答話了:“田佐吏早在季夏時就宣揚過堆肥漚肥之法,還在公田裡用。但鄉裡不少人家都沿用舊法,不敢嘗試,我一聽說是縣尉家獻上的法子,就覺得定然可靠,便讓家裡在這十來畝稻田用了,今年每畝稻田,起碼要多收三鬥、五鬥谷子!”
牡在六月底就去鄉亭應征受訓了,故而不太了解,此時一聽,便将他在縣城見到的“公廁”也講給彘聽。
“我那天在城頭擎旗時,還聽縣尉與縣令商量,說等到秋收,除了縣城外,還要在三個鄉的鄉邑也蓋一間公廁,收集糞肥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