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(第7頁)

  “我那天在城頭擎旗時,還聽縣尉與縣令商量,說等到秋收,除了縣城外,還要在三個鄉的鄉邑也蓋一間公廁,收集糞肥……”

  三個鄉邑加起來,也有五六千人,一年下來,公廁可得的糞肥也很可觀,所以縣令雍何隻等郡上首肯,便要繼續推行“公廁下鄉”運動了。

  這句話倒是點醒了彘,他一拍大腿,立刻站了起來。

  “對啊!吾弟,那公廁歸田佐吏管,由刑徒清理,肯定需要一個看管他們的小吏罷?這污穢差事,鄉中的有爵者肯定不願意做,不如我去應募如何?隻要是縣尉首倡的事,絕不會差!說不定也能得到立功得爵的機會!”

  ……

  與此同時,在湖陽亭朝陽裡,公士去疾亦收完了家裡旱地的粟。

  他的妻穿着穿葛衣布裙,将一歲半的孩子背在背簍裡,提着陶罐來給丈夫和同裡中來幫忙的人送飯……

  去疾捧起陶罐喝水時,他的妻細聲細氣地說道:“幸虧有縣尉開恩,讓良人回來,不然這百畝田地,光靠我一個人,都不知該如何是好……”

  “是啊。”

  去疾感慨良多:“先前的恩情還沒還上,如今又欠了縣尉一個……不對,是兩個人情!”

  前年,他因為發現了裡監門與外面的賊人合夥盜墓,因害怕被報複,便将此事通過匿名信投到了郵人季嬰的背簍裡,本以為天衣無縫,誰料卻被當時的湖陽亭亭長黑夫揪了出來。那起案子最後得以告破,裡監門和盜墓賊們悉數被擒,但按照律法,去疾也犯下投書罪,要交四千錢的罰款。

  當時他們家剛辦完一場葬禮,妻也懷孕了,拿不出這麼多錢來,隻能以勞役代替,但黑夫卻直接“借”了四千錢給他,并當場燒了債券……

  有了黑夫的相救,去疾得以将家裡的錢用來請醫者治病,又順利等到妻子生産,産下了一個胖小子。

  看着妻兒,去疾心滿意足,唯獨的心事,就是那份恩情一直沒機會還,雖然黑夫越升越高,也不在乎。

  這次,又輪到去疾服役,懷着忐忑之心抵達軍營後,縣尉在巡營時發現了他,與他攀談一番後,見他并無武藝,開弓也很勉強,想了想後,便讓他到身邊做了書佐……

  “我記得,當年你在投書上的字,寫的還不錯。”

  縣尉說的輕松,去疾卻如蒙大赦,将此視為縣尉的照顧,此為第二恩。

  再加上這次放兵卒們回家秋收,此為第三恩。

  “該怎麼還啊……”

  去疾很是苦惱,同時也在擔憂自己走後,再歸來恐怕是一年半載後了,妻帶着一個孩子,該如何生活?雖然作為公士,田典會分一個仆役來幫料理田地,可舂米之類的活,就得妻自己做了。

  妻一邊哄着孩子,一邊寬慰他道:“有踏碓,不會太苦。”

  “再說了,上個月,田典去了趟鄉裡後,便帶着幾個工匠回來,在裡闾中設了一個水碓房,說可以讓鄉人帶稻谷去舂,交納五分之一的谷就行,這也是縣尉家做出來的器物,實在踩不動踏碓了,我亦可去那舂米!”

  ……

  日子一天天近了,夫妻臨别在即,皆依依不舍,到了最後一天,迷迷糊糊地醒來時,女曰雞鳴,士曰昧旦。但不管什麼時辰,總歸都是要起的,王事靡盬(gǔ),不遑啟處,作為小老百姓,一旦被征召,是沒有選擇餘地的。

  公士去疾家的黃梨樹前,妻子往他已經鼓鼓的行囊裡又塞進去一雙新作的鞋履,眼眶通紅,咬着牙說道:“良人若不從軍法,則我與子俱坐法死!”

  這是秦國送親人從軍的慣例囑咐,去疾無奈地笑了笑,将昨天編好的一個草蚱蜢,塞進了兒子那隻粉嫩的小手裡……

  “待我歸來!”

  與此同時,涢水鄉邑,士伍牡家的門扉也開了,高個子的擎旗兵走出家門,他的父母妻子,在他走出老遠後,依然在朝他呼喊:“不得爵,勿返!”

  在安陸縣上百個裡闾,無數個家庭,都在重複着這兩句話,父母兄弟妻兒,都站在門邊,看着子弟帶着冬衣、夏衣,背着薄薄的被衾,嚼着幹糧離開溫暖的家,在裡門邊同他們的什長、伍長彙合,點齊人數後,又如同一股股溪流,向亭部彙集而去……

  ……

  八月十七日,集結前夜,黑夫在安陸縣郊的新家裡,一家人吃完了“團圓飯”,侍候母親歇息,盡了今年最後一點孝心後,黑夫發現,自己的弟弟驚也未睡下,反而有些惴惴不安地在庭院裡走來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