靈祿可以想象,楚軍大舉來攻時,隻需要發一十斤重的飛石過來,砸中數次,脆弱的角樓便轟然塌陷的情形……
所以,他對角樓質量要求十分嚴格,連續處罰了數位軍司空,并要求他們帶着民夫對角樓重新加固。
一路上,這位對土木工程頗為了解的監禦史都陰着臉,直到他抵達南郡兵負責的最南段時,才露出了一絲詫異的表情。
南郡民夫們負責的壁壘,與之前看到的并無區别,但那十多座角樓,才遠遠看到第一眼,靈祿就發現了其不同尋常之處……
隔着數百步望去,那幾座赤黃色的角樓高大而且厚實,靠近一些後,靈祿發現,其底部用大卵石或塊石堆砌。
“這是為了防備雨水浸泡,讓角樓根基不穩。”負責這一段的軍司空章邯匆匆來迎,并在一旁解釋。
“以卵石幹砌,不會被撬開?”
靈祿身邊有個小吏如是問道,卻被靈祿瞪了一眼:“莫非你未看出來,這些大卵石,被故意大頭朝内小頭朝外?”
靈祿并非什麼都不懂的外行,相反,他也曾在少府幹過一段時間,甚至參與了鄭國渠的開鑿。
他很明白,這樣砌築的牆腳在壓上厚重的夯土牆之後,想從外面撬開大卵石是極其困難的。
果然,在幾個民夫以鐵锸撬了半天,那些卵石地基都紋絲不動……
這樣的角樓底基,即便楚軍來到近前想迅速以穴攻撬毀,也不容易。
靈祿還算滿意,再擡頭,将手朝角樓的外牆摸去,堅硬而幹燥,這是他最為吃驚的地方,角樓外觀看起來好像石頭一樣,而且更有韌性,讓人以鐵工具敲砸,竟發出了金石之聲!非得以大力氣才能破牆皮,這附近哪來這麼好的土?
“此乃三合土。”
章邯解釋了他的疑惑,并将一位黑臉的率長請了過來:“吾等最初也以一般的黃土夯制,但皆因土質不佳,造出的角樓脆弱不堪,幸虧黑夫率長教我其家鄉的築房之法……”
“哦?”
這倒新鮮,靈祿來了興趣,讓黑夫、章邯細細說明。
“以常見的黃土,外加燒制的蜃灰、河沙,混合到一起,這便是三合土。”
黑夫說起來簡單,可這半個月來的工程卻并不容易,首先得讓民夫們把黃土搗細,并使之發酵,成為熟土,再從附近的河流裡挖細膩的河沙,跨越數裡距離運過來。
這還不算什麼,最麻煩的,是“蜃灰”的燒制。蜃灰又稱蛎灰,以蛎殼煅燒,便能得到類似石灰的産物。秦國大至建宮室、築橋梁,小至蓋房屋、修溝渠,都會使用到這種材料,聽說在燕齊海邊更為興盛。
雖然常識告訴黑夫,燒制石灰石肯定能得到類似的産物,但身處前線上哪去到處找石灰石?反正需要修築的角樓也不過十來座,所以還是以傳統辦法,以汝水及其支流獲得的蛎殼燒制了一些,因為數量有限,這些蜃灰也不過占了三合土比例的五分之一。
将三者混合到一起後,還要用木槌不斷地煉打、翻動,然後堆放停置一段時間使其融合、發酵,幾天後,就可以用來做建築材料了。
修築的過程,依然是版築夯土,隻是要不斷灑水濕灰交替夯築,使得三合土固結,同時還加入了一些碎石加固,經過數千人半個月勞動後,才造出了眼前這堅固的角樓,有優于一般角樓的性能。
靈祿越聽眼睛越亮,最後竟一揮手,讓人操持着軍中發飛石的投石器,朝着一座三合土修建的角樓砸去!
飛石之器的準頭很低,卻見第一擊偏高,堪堪擦着角樓的邊飛過去,第二擊也歪了,直到第三擊,重達十餘斤的石塊才砸中了角樓中段!
角樓不同于城牆,飛石是其克星,若是一般的角樓,肯定塌陷一大塊了,可這三合土築造的角樓卻紋絲未動,等衆人趕到邊上一瞧,都倒吸了一口氣,原來那石塊隻砸掉了巴掌大小的牆皮,留下了一個小凹槽……
黑夫懸起的心終于放了下來,雖然因為石灰比例不夠,這三合土角樓的強度遠不如後世他見到的土樓,但起碼經受了考驗。
他前世老家就在南方,鎮子上還有一座古老的土樓,便是以三合土夯築的。聽說除了黃土、石灰、河沙外,還要添加糯米湯,雞蛋清,貝殼粉,樹膠,紅糖等東西,說誇張一點,這樣做出來的土樓,簡直是刀槍不入!
黑夫前世聽一些老人說過,據說早年打仗時,有人試圖以炮彈破樓,結果一炮下去,不過把土樓打出幾個小凹坑而己。而到了那特殊的十年,曾有人試圖拆掉一座土樓,結果刀槍棍棒齊上陣,硬沒搞開,最後用了幾十公斤炸藥炸,才崩下一塊……
由此可見,其抵禦功能之強,可以說是這時代前所未有的!以投石器發石的強度和準頭,恐怕要以十餘架,砸半天才能摧毀一座吧。
不過有優勢就有劣勢,三合土最大的問題,就是造價太高,縱然沒有加糯米湯,雞蛋清等物,依然是普通角樓的兩三倍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