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常見的一幕是,他們相互之間以強烈的身體沖撞,發出嘩啦啦的甲胄摩擦聲,或者如豹子擒羊般,将對方整個放倒在地,壓在身下,汗水揮灑,泥土草皮亂飛,而圍觀的衆人也看得熱血沸騰。
這便是近半個月來風靡南郡兵的“足球”,因為章邯奉命去修另一條甬道,故今日才見到其真面目……
别的不好說,打發時間卻是一等一的棒,不僅玩的人不亦樂乎,看得人在稍稍了解規則後,也看得入迷。
一邊看,黑夫一邊向章邯解釋說,攻防兩邊,每邊10個人,剛好夠秦軍一什的人數。
前排中間,一伍兵穿着重甲擋人,就叫線鋒;還有兩人沖刺接球,就叫接球手;後排一個決策和發球的什長,兩個防守的,就叫後衛。
每次接球、突破,直到被對方撲倒,必須前進五步,不然,就要反過來給對方進攻的機會。球到底線得1分,連人帶球到達底線,就叫“達陣”,得2分,若是能将球投進球門中,則得3分。
進攻組要盡可能推進,而防守組的人,抄了對方的球,一口氣跑出多遠,就是多遠,要盡可能阻礙敵人進攻。
總之,這就是黑夫胡拼亂湊的規則,一切以簡單易懂優先,畢竟真要把後世橄榄球和足球那些複雜的越位之類的規則搬出來,這群文盲居多的兵卒沒聽完就睡着了……
簡化規則的同時,他把比賽時間也縮短了,一切都是為了更劇烈的對抗。
“若是因為争球,一言不合打起來怎麼辦?”比賽到達一刻後,有一個中場休息,章邯頗有些擔心地問黑夫。
“一般的肢體沖撞無傷大雅,在規則允許之内,勿要太過分即可。再說我還安排了醫藥急救之士在一旁候着,這幾個月不打仗,他們連用武之地都沒有。”
黑夫收起了笑容:“但若是因為不服氣,開始厮打,那就算私鬥之罪了,該如何處罰,衆人自己都清楚。”
他努了努嘴,指着在場上吹哨的樂道:“那是本率的軍法吏,有他在場上裁決,我看誰敢亂來!”
章邯點了點頭,這時候又一聲哨響,下半場比賽開始了。
章邯一開始也隻是看個熱鬧,看着東門豹等人抄了球,然後摔爬跌倒,被一群防守的人層層疊疊壓在身下,也能讓他樂得哈哈大笑。
但是,随着時間的推移,看雙方一次、兩次、三次進攻,一次次消磨,一寸寸推進。看他們第三次進攻距離底線還十步眼看沒戲時,忽然送出一個傳球絕處逢生。看他們在還有一步過線時,忽然被對方死死按住,功敗垂成。看他們在屢次失敗後,十個人聚成一圈,商量如何防守,然後抱着對方臂膀發出怒吼,再氣氛肅穆地,預備下一記開球……
看着這一切,章邯隻感覺自己已經看入迷了。
又一次漂亮的連人帶球入網,圍觀衆人再一次發出歡呼,這一回,連章邯也忍不住站起身來,為他們拊掌而贊。
“我曾在新鄭城看人角抵為戲,也沒有今日一半精彩!這才是真正的軍中之戲啊!”
不對,這“足球”似乎并不僅僅是一種軍中之戲那麼簡單。
章邯若有所悟,知道自己為何會有如此強的既視感了,全隊在“什長”的指揮下,各自承擔着擋、跑、扛的責任,有人犧牲,有人倒下,有人接過球繼續前行,隻為了将它重重擲到底線。
他竟隐隐感覺這戲耍裡,竟還隐藏着一點……兵法?
有這種感覺的不止章邯一人,在全場比賽結束後,衆人紛紛向獲勝的一方恭賀時,後方卻有數名傳令兵大呼道:“王将軍到!”
……
能被稱之為“王将軍”的,全軍隻有一位,圍觀的秦卒們,滿身大汗還來不及擦拭的球員們,都紛紛下拜在地,恭敬地看着那位方才一直坐在不起眼的一腳,在都尉李由親自陪同講解下,看完了全程的老将軍……
黑夫也拜倒在地,擡頭間,卻見衆人普遍的黑衣黑甲中,有一點斑白,王翦将軍就像一位普通的老軍頭,穿着一身尋常的布衣,唯獨頭上的巍峨鹖冠暴露了他的身份地位。将軍曾經高大的身軀已經萎縮了不少,但一眼掃過便能讓三軍頓首的氣勢,卻未減半分!
“二三子今日之戲,真是讓老夫大開眼界。”
王翦聲音依舊中氣十足,他讓衆人免禮,而這句話,亦是發自内心的。
和章邯一樣,王翦最初隻是出于好奇和看熱鬧,想瞧瞧這“足球”是何等遊戲,能風靡南郡兵,讓數百上千人站上半個時辰觀看。
以王翦的眼光和閱曆,這遊戲看上去很簡單,就是傳、擋、跑、投,沒有複雜的規則,其時而激烈,時而沉悶,時而糾結,場上二十人相互防守牽扯,或狂飙突擊,或泥足深陷,跌撞蹒跚。
但看到後面,他卻猛地從這百步見方的小小草坪上,窺見了一絲金戈鐵馬之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