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(第5頁)

  因這契約,兩百年來,不知有多少墨者死于守城之戰裡,但他們依舊前赴後繼,仿佛自己的犧牲,可以化作薪柴,讓理想之火永不熄滅……

  鄧夫子轉過身,指着城下那些在楚國封君和墨者安排下,來城牆邊協助守城的本地居民:“秦楚兩年三戰,民不堪命。且今秦軍入楚境,芟刈(shān

yì)其禾稼,勁殺其子弟,萬民驚怖,視秦為虎狼。相比于秦,他們當然是弱小者,此時此刻,他們最期盼的,是能助他們将虎狼擋在城池之外,不要使其咬噬自己性命的人。”

  他又指了指那些在大難臨頭之際,總算放下了高貴的封君卿大夫身份,也讓妻妾編入行伍,在城下燒水幫忙的封君卿大夫們:“這些平日裡的富者貴者,然秦軍破楚,斬其樹木,堕其城郭,填其溝壑,奪殺其牲畜,焚毀其祖廟,遷其重器。眼下,他們也是無助的弱者寡者,若再不奮力自救,便隻能淪為魚肉了。”

  墨家并非無選擇地加入每一場戰争,而是當弱者發出聲音,希望得到幫助時,他們才會卷入戰局,并且永遠都站在弱者一邊。

  強大的人單方面的殺害弱小的人,是決不能允許的!

  這讓崎齒想到了自己,當他在亂軍危城之中茫然無助時,就是墨者救了他。

  “再者。”

  鄧先生笑道:“這城也不一定守不住,汝陰雖然城池不高,但十分堅固,守城器具備,柴禾糧草充足,這便是我讓人棄胡城而集中于此守備的原因。”

  “弟子明白了。”

  崎齒點了點頭,略為動搖的心安定了下來,他又開始走到軍民中間,向他們發出命令。

  大批百姓群聚集在城頭,為城垛加添磚塊,進展不錯。但另一方面,城牆下面滋生的那堆搖搖欲墜的建築,又十分礙眼,它們緊貼城牆,活像附在船身上的藤壺,其中有商鋪、酒肆和人家,以及便宜娼妓的女闾。

  按照墨者守城的規矩,城内十步之内的建築,都必須清空,半點不留,否則很容易被敵軍抛射的煙矢點燃,引發混亂。

  安排人去拆除這些建築後,崎齒又對一個楚國軍吏補充道:“在城内,凡是城外箭能射到的地方,一切柴草堆和房屋都要抹上一層泥。”

  他負責指揮城下籌備守城,而苦離是個笨人,話語不多,隻是挂着劍,去幫助百姓們扛沉重的土袋。

  而鄧先生,則是他們的主心骨,此時正在城頭讓工匠們安放墨者的利器:連弩車!

  這種置于城牆上的機械,用大小一圍五寸的木料做一個弩床,床重一百二十斤,可陸續射出長十尺的大弩箭六十支,殺傷力極大!但需十個人才能操作,鄧先生隻能臨時教導一些城内的弓弩手,希望此物在禦敵時能派上用場。

  三位墨者及城内三千兵卒,五千百姓緊張的禦敵準備,被傍晚時分急促的鳴金聲打斷了!

  “秦軍來了!”

  尖銳的呼喊響徹城頭,所有人都面色一僵,然後紛紛上城頭禦敵。

  墨者的守城之法,是全民上陣的。每五十步的城牆,除了六十名兵卒外,還要安排男子十人,成年女子二十人,以及老小十人,共計百人。城下守樓士卒,一步一人,以此為标準,才足以守禦。

  眼下,城内的人手,勉強能夠按此标準,将城頭站滿。

  本該是喧嘩而混亂的場面,然而,城頭的楚國軍民,都驚恐不安的看着遠處的敵人,除了報警的鼓聲金聲,城牆上面鴉雀無聲。

  崎齒也爬上城頭,站到了鄧夫子和苦離的身邊,他這下明白,為何衆人都不言語了。

  他看到,兩裡開外的地方,一面面玄黑色的戰旗随風飄揚,明晃晃的戈矛劍戟森嚴奪目,一隊隊黑甲秦卒排着整齊的隊列,一列列戰車騎兵護翼其左右,在雄厚低沉的鼓聲指揮下,他們踩着一緻的步伐,推着趕制出來的攻城器械,堅定的朝汝陰走來。

  這就是秦軍啊……

  城牆上,楚國人使勁壓抑着胸中的恐懼,許多百姓握不住戈矛,并不由自主的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以舒緩自己的情緒,望着敵人向城牆逐步接近,所有人的心跳都随着秦軍前進的步伐而神經質的跳動着。

  崎齒亦然,這個加入墨者才兩年的孤寡工匠,想起了在王贲伐楚的戰争裡,那些可怕的秦軍,還有自己妻兒的死。

  “崎齒,你的腿在抖。”

  鄧先生在一旁淡淡地提醒道,然後看向了崎齒,那雙蒼老的眼睛似乎在對他說:“現在下城,現在退出墨者,還來得及……”

  鄧先生已經活的夠久了,也參加了無數次戰争,早已經看淡了死亡,面對眼前強大的秦軍,他心中沒有任何的恐懼,反倒有一絲說不出來的寬慰,若能守住自然是好事,若是守不住,死于此地,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