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章(第8頁)

  陳馀感到十分不解,甩開了張耳的手道:“兄長可知,方才那人是誰?”

  “當然知道,他叫黑夫,乃是與陽武張氏一起,逼死我妻,擄走吾子的仇家!”

  張耳早就沒了在外黃時的大俠模樣,漂亮的長須被剪掉,下巴光秃秃的,隻剩下唇上兩撇無精打采的八字胡,眼睛故意眯着,顯得整個人容貌普通,沒什麼精神。

  來到陳縣後,張耳也十分低調,許多事情都讓陳馀出面去聯絡,他隻是在幕後指揮,這樣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身份。

  昨天二人都說好了,既然秦王戒備森嚴,張良又中途退出,那這次刺殺成算不高,隻能停止。

  誰料,陳馀私下裡卻糾合了那些受過張耳恩惠的人,慫恿他們随自己一起刺殺黑夫,如此也能報答張耳,同時為魏地死難義士報仇。

  即便陳馀沒有将新計劃告訴張耳,張耳依然知曉并及時出現,制止了刺殺。

  陳馀更加不解了:“仇家就在眼前,卻白白錯過這機會,既然兄長不願動手,為何還要阻止吾等?”

  “我何嘗不想殺他?”

  張耳一拳擊在桑樹上,恨恨地說道:“我妻黃氏,在我微末之時不嫌我窮困,毅然下嫁于我,結發八載,素來恩愛。又以母家錢财資助我,讓我成了魏地大俠,名揚山東,她非但是我愛妻,亦是張耳的恩人!”

  “但她卻被那秦吏與背信棄義的張氏一齊逼死,我兒幼弱,亦被秦人擄到關中,音訊全無,也不知是死了,還是做了小隸臣。故我見此僚距我不過十餘步,恨不能生啖其肉!剖其心肝看看是否也是黑的!若是換了當年在大梁做輕俠時,我必拔劍擊之,縱使同歸于盡也要将劍刺入他胸膛,血濺五步!”

  “然也,報仇雪恨,這才是大丈夫該做的事!”陳馀道。

  “但這不是大丈夫所為,這隻是匹夫之勇!”

  張耳搖頭道:“吾弟,你可還記得,秦軍初占陳縣時,吾等易名匿于裡中,你因外出聯絡輕俠晚歸,被裡典鞭笞,你欲起身反抗,我則一腳踩住了你,讓你受完鞭笞,之後,我對你說了什麼?”

  陳馀道:“兄長對我說,壯士不死也就罷了,死必轟轟隆隆,天下聞名。我若反抗,或能逞一時之強,殺了裡吏出氣,但定會遭到追捕,又逃不出城池,最終死于無名秦吏之手……”

  “然也。”

  張耳歎道:“吾等當時忍那裡典羞辱,是為了謀劃刺殺秦王的大計,若是能成,你我縱然被車裂而死,也能成為六國的大功臣,成為像專諸、聶政一般的人物,青史留名!縱使行刺不成,你我也可如彗星劃過天際,留下一時璀璨,萬人稱道,不枉此生了……”

  “可如今你卻為了替我報私仇,動用陳縣義士,縱然殺了那黑夫,也必然暴露行蹤。秦王尚在陳縣,聽聞此事,必勃然大怒,大索城中,你我将遭到千人萬人緝捕,最後死在獄卒小吏手中,還會害陳縣義士俱亡,隻是殺了區區一個小率長,值得麼?”

  陳馀受了一通教訓後,羞愧地低下了頭:“的确不值……但兄長的仇也得報啊……”

  張耳卻道:“你可知道範雎?”

  陳馀颔首:“知道,便是秦相張祿。”

  “範雎本是魏人,卻被人陷害,魏相魏齊疑他裡通外國,将他打的半死,扔在廁中以尿溺之。于是範雎更名改氏,離開魏國去遊說秦昭王,最終受到大用,成了秦相,以權勢逼死魏齊,完成報仇,此時距離他被魏齊毒打,已過去整整十年。”

  張耳道:“我與範雎一樣,睚眦之怨必報!何況妻、子之仇?但不必急于一時。你我暫先忍耐,待秦王走了,陳縣守軍戒備松懈,再找機會殺了黑夫!”

  “若沒機會呢?”

  陳馀反問:“那黑厮乃率長,常居軍營,也就這幾日入了城,我還聽叔孫通說,他頗受秦王優寵,已封為五大夫,或許他很快就要被調走,甚至跟着秦王回鹹陽……”

  張耳卻滿懷信心:“秦王貪鄙,秦政殘暴,秦律苛刻,五國百姓必不能忍,待時局有變,吾等乘勢而起,定要讓黑夫血債血償!”

  陳馀終于勉強認可了張耳的話,就在這時,裡典卻在桑林外大聲呼喊張耳的化名:“夏仲,你在何處?縣令發來了一批文書,要挂在裡門處!”

  “小人來了!”

  張耳立刻變了語氣,裝作是在桑林内如廁,一邊系腰帶一邊笑呵呵地跑了出去,朝裡典點頭哈腰。

  新來的文書其實是些通緝令,為了讓本地人看得懂,用的還是楚國文字,張耳翻了兩片後,竟在上面赫然發現了自己和陳馀的名字……

  他卻一點不慌,笑了笑後,是日傍晚,在裡人回來時,便手持通緝令,在門口大聲念給不識字的人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