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1章(第5頁)

  在黑夫眼中,齊王就是個年邁的胖子,高冠博帶,一身紫衣,雖然在古闆的秦國,紫色非正,但齊人偏就喜歡,舉國上下,紫衣最貴。

  齊王車駕前後,除了押送他的秦兵外,還有幾個大夫模樣打扮的人,他們可沒車坐,隻能走路,幾人走不動了,也不顧君臣禮儀,拉着齊王的車轅借力。

  唯獨一個高個的齊人大夫,卻昂首挺胸走在馬車前,黑夫瞧見他手上還戴着鐐铐。

  來到灞橋前,此人卻停下了腳步,擡起滿是血絲的眼睛,看着遠方若隐若現的鹹陽城,露出了一絲凄慘的笑。

  他似乎下定了決心,幾步搶到前方,攔住了齊王建的馬車!

  趕車的秦吏連忙勒住了馬,又讓守橋的秦卒來将這人趕走。

  此人卻死死拉着橋頭的華表,大聲道:

  “下臣曾對大王說過,齊地方數千裡,帶甲數十萬。而三晉壯士,皆不降秦寇,而在阿、鄄之間者數萬,王收而與之十萬之衆,使複三晉之故地,則臨晉之關可以入矣。楚、燕大夫,不欲為秦虜,而在城陽者數百,王收而與之十萬之師,使收楚故地,則武關可以入矣!如此,則齊威可立,五國可複!”

  “然大王不聽臣,而甯可相信後勝之言,西面而事秦,現在可後悔了?秦使許諾給大王的五百裡地,在哪裡?若早聽臣計,眼下吾等已車過灞橋,飲馬渭水了,豈會為秦所虜!?”

  這一番話是齊國方言,秦人聽不懂,正面面相觑間,馬車上的胖子齊王憋屈了一路,這會實在繃不住了,竟涕淚滿面,起身拱手道:“即墨大夫,寡人……”

  這會說什麼也沒用了,即墨大夫止住了他,長歎道:“昔我先君威王,作敦銘文曰,以蒸以嘗,保有齊邦,世萬子孫,永為典常!所為立王者,為社稷也!所為立臣者,亦為社稷也。可現如今,齊國社稷已亡,田氏宗廟已絕……”

  “我本來不敢有死志,但走到此處,實在不願作為酋虜入鹹陽,為秦人笑,臣當死之!”

  言罷,他便将頭猛地往抱着的石質華表撞去,用力極大,仿佛聽到了西瓜開瓢的聲音,即墨大夫瞬時間就血流滿面,身體癱軟,眼看是不活了……

  圍觀的秦人發出了一陣驚呼,齊王建則很傷心,哽咽了幾句,想要下車,卻被秦吏們攔住。

  他隻能掩住了自己的面,無顔再見臣子,又請過來查看的楊熊将即墨大夫妥善安葬了。

  楊熊不屑一顧,随口安排屬下道:“找本地啬夫,随便刨一個坑,埋了罷!”

  等兵卒們将即墨大夫的屍體拖走,隻留下兩道血印後,默然良久的獨臂老農才幽幽地說道:“韓、趙、魏、楚、燕、齊,每一國的國君雖然不肖,将相也是貪生怕死之輩,但都有忠臣啊。”

  黑夫也頗有感觸,暗暗想道:“然,若六國國君從百餘年前,就學會各愛其人,何至于此……”

  不過縱然齊威王、宣王英明睿智,也難免除了或愚蠢自大、或鼠目寸光的子孫,像秦國這樣從秦獻公起就連出六七代賢君,真是抽大獎的概率。

  再說了,若六王皆賢,黑夫就不可能這麼輕松混上左庶長,手下的南郡子弟也會損失慘重。

  老農搖頭歎息了一陣,但很快就又高興起來了:“我長孫也跟着蒙恬将軍打了燕代,去了齊國,既然不用打仗,那他很快便能回來了!”

  說完,他也失去了看熱鬧的興緻,讓孫兒攙着離開了。

  黑夫則要等着過橋,所以他等到了車隊的尾巴,風吹過車上蓋着的竹席,露出了金燦燦的一角,讓所有人驚歎不已。

  諷刺的是,這數十車的黃金,都是過去十多年間,秦王派李斯、尉缭送給齊相後勝,讓他不要助五國拒秦的。現如今,後勝連本帶息地還了回來……

  等押送齊王的車馬全部通過後,楊熊才解除了灞橋的戒嚴,随着桑木在空中甩了個鞭花,黑夫的馬車再度啟程。

  行駛在灞橋上,望着前方不遠處的齊人隊列,黑夫隻感覺一段曆史,在他親眼見證下收尾了。

  他這六年來的東伐南征,總算告一段落。

  随着齊國滅亡,春秋戰國五百五十年的戰亂,也宣告終結!

  黑夫目光看向北面,他看到了渭水北岸的滾滾濃煙,那兒正在鑄造巨大的金人,也看到了鹹陽塬上,藍天白雲下巍峨壯觀的宮阙!

  始皇帝,在那兒等他去報到。

  新的故事,也在等待黑夫去開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