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去替朕看看,那少府破布丞所說的紙,造得如何了?”
“林光宮中,皇帝一邊閱讀李斯、趙高、胡毋敬和程邈獻上的四篇篆、隸文章,心裡還挂念着此事。”
雖然說好給黑夫三個月時間,但近來彈劾黑夫舉止乖張的禦史可不少,少府将作丞、内丞等人也大倒苦水,說黑夫将少府給他的數十萬錢,大半用來購買破布麻頭,實在不知所謂。
于是便有了蒙恬的鎬池之行。
……
工坊是沿鎬池而建的,蒙恬進去後,首先看到的,邊是池邊人工修築起來的小堤壩,将岸邊湖水分成一個個清且淺的小池,這些池沼一半泡着木頭、樹皮,另一半則浸着麻頭、破布、麻杆等。
數百人集中于岸邊,用斧斤将其潤脹的麻頭破布切碎,又在水中滌蕩,又将洗淨的碎麻碎布送上牛車,沿着一條筆直的道路送往工坊深處。
蒙恬發現了,整個工坊呈狹長,是沿着鎬水而建,中間每隔數百步,就是一道工序,各工序明确分開,不同工匠隸臣負責不同區域。
“這是少府丞令汝等建的?”蒙恬稱奇,他隻知道黑夫有校尉之才,卻不知他還真的懂匠作。
小吏笑道:“少府丞隻管搖着蒲扇,到處出主意,具體規劃,還是靠墨者和工匠,又由章君令人修築。”
“原來是位勞心者。”蒙恬了然。
當他們來到一處散發着淡淡怪異味道的地方時,小吏指着石塘中重又浸泡的碎麻道:“這是在浸灰水。”
民婦常用或草木灰水為葛麻脫膠,所以蒙恬一點不奇怪。
小吏又指着前方百餘步外,冒起蒸汽炊煙的工坊道:“那是蒸煮的地方,碎麻都得先煮爛才能用。”
蒙恬一路上都在默默細看,經過熱氣騰騰的土竈蒸桶,來到滿是舂搗聲的水碓房,蒸煮後的碎麻在此被水力帶動的連擊水碓舂搗,經過數百上千次錘搗,成了粘稠的糊狀……
小吏介紹說,這個程度叫做打漿,粘稠的紙漿,被運到後方數十個大石槽中,與清水摻和,一些穿着短褐的人手持表明平滑的方形竹篩,将水中的紙漿輕輕撈起。
蒙恬停下看了一會,看得出來,他們的手法還不太娴熟,經常要嘗試很多次,才能撈得厚薄适中、分布均勻的紙膜。
而其中又快又準的,竟是幾個頭發斑白的老人……
“長者亦來服徭?”蒙恬皺起了眉,看向皂隸。
“上吏誤會了。”
小吏連忙解釋道:“這道工序叫撈漿,最為重要,但做得好的工匠也不多,還是少府丞想了個主意,雇了幾位在鎬池、渭水持竹筐撈魚為生的老漁父,竟撈得又穩又好!每日十文工錢真是值!”
蒙恬曬然,一路看過來,原本被鹹陽人認為是黑夫發癔症才收上來的破布麻頭,竟一闆一眼地投入到工序裡,他也越發期待起最終的成品來。
“少府丞等人在何處?”
工坊很長,蒙恬走了一刻,已經快到盡頭,都未見黑夫,也不見章邯。
“就在前方。”
小吏指着正前方道:“蔔者按照《日書》算過了,今日正好是第一批紙曬好的日子,各位上吏都等在那!”
蒙恬看到了,走過一個個浸泡紙漿的石塘後,他看到了一片淺黃色的海洋……
……
撈好的紙膜連同竹篩一起集中暴曬,今日是個好天氣,藍天開闊,秋日之陽毫不保留地灑在這片池畔高地上,數百上千面竹篩吸收豔陽的熱量,上面的水分慢慢蒸發升騰,隻剩下一張薄薄幹燥的紙張……
工匠小心翼翼将暴曬好的麻紙揭下,用方石壓一壓後,堆疊到一起,送到案幾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