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現如今,本來第一位“戍江南”的将領黑夫,卻叛離了本就沒多少人支持的南進派,轉而提倡西進,先鞏固隴西、北地、上郡,再出長城,開拓戎胡之地。
對關西秦人來說,這些地方,就跟家門口一樣,風土人情都能習慣,比去江南強多了。而且,一旦西進定為國策,子弟們也有機會利用熟悉的車騎弓馬立功。
所以方才在殿上,孟西白三老拼命附議,看黑夫的眼神也變得極其和善,孟氏族長甚至還打聽他是否成婚了,聽說娶了内史之女才悻悻而走。
但凡邊境興兵,必求良将,第二批可能支持黑夫的大臣,便是邊将了。
葉騰道:“隴西郡尉李信,聽說自從第一次伐楚喪師辱國後,便郁郁寡歡,三十多歲年紀,頭發卻全白了。雖然在滅燕、齊時立了戰功,但已失上意,被趕到隴西守邊,他恐怕是最支持對河西用兵的人!”
“還有曾在上郡呆了三年的蒙恬,滅代時,曾率上郡翟騎至雁門,與支持代國的匈奴單于對峙,你與子衿回南郡期間,他也曾上書提議在上郡備邊,與匈奴争奪河南地。”
“不出意外的話,這兩人,都會上疏附議。”
黑夫颔首,李信也就罷了,蒙恬的話,曆史上秦北伐匈奴,他便是主将,隻是目前秦始皇對北方用兵興趣還不大,蒙恬做着少府少監的職位,負責一度量衡等事。
黑夫笑道:“婦翁也會上疏支持麼?”
“這是自然。”
葉騰理所當然地說道:“老夫若是南郡守,必定支持南進,戍江南,征百越。但老夫如今是内史,南方與我無涉,反倒是鞏固關中,開拓三郡邊外,籌集糧食,征調兵卒,我便多了許多用武之地!”
從内史進而成為九卿,甚至一窺禦史、丞相之位,就靠未來數年了!
黑夫了然,老丈人還真是利益至上者啊……
不過,他仍有一點擔憂,欲言又止。
葉騰看出黑夫的想法,自嘲道:“我若是為了避嫌而故意提出反對,反而太過刻意,陛下一眼就能看出來。你我關系,朝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曉?倒不如光明正大,行的是陽謀,謀的是國之大利,誰能說半點不是?”
不管怎樣,朝中明顯是支持西進的大臣較多,光從輿情上看,這件事已經穩了。
這時候葉騰卻道:“但也别高興太早,我卻是知道一人,必反對此事!至少會反對征河西。”
“誰人?”黑夫問。
葉騰卻笑着賣了個關子:“天下熙熙皆為利來,天下攘攘皆為利往,你覺得是誰?”
黑夫恍然,低聲道:“婦翁指的是……烏氏倮?”
……
“烏氏倮言,秦與諸羌、月氏一向和睦,何必無故伐之?每年以絲帛易牛馬,于中原有大利……”
十天後,蕲年宮内,放下手中的奏疏,秦始皇搖了搖頭,點評道:“果然,再大的商賈,也還是商賈,眼中隻有眼前的蠅頭小利,烏氏倮不如陶朱遠矣!”
他轉而看向伏在案前替自己草拟诏書,十天來,沒有對蕲年宮之議發表任何意見的中車府令趙高。
“趙高,你以為如何?”
趙高笑道:“小臣不敢越職妄言政事。”
皇帝闆下臉:“黑夫是少府丞,有了朕準許,他也能進言獻策,你為何不能?”
趙高連忙請皇帝贖罪,随後道:“臣以為,少府丞之言,稱得上老成謀國,有理有據,真不像一位二十餘歲年輕人能說出來的,再想到他的出身,臣就更驚異了……”
秦始皇聽出了趙高的未盡之言,卻不以為意:“黑夫雖不以文章見長,但他底子卻也不差。”
他指着案上那本厚厚的麻紙線裝書道:“這次回鹹陽,黑夫獻上了修訂過的《南征記》,全書記了三百餘天,十數萬言,雖文字簡樸,卻着實不易。全靠此書,朕才能知曉江南的風土人情。”
“再者,從議尊号時起,黑夫便沒少往禦史府藏室跑,還與柱下史張蒼為友。耳濡目染,一年下來,說話竟也能引經據典了。朕問他為何能如此,他回道‘上次封建郡縣之議,陛下令臣去翻書,臣閱後方知蜀侯三叛之事,自慚無知,隻能奮發上進。’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