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昔日勇武少年,如今卻滿頭華發,似是比自己還老。
秦始皇沒有說話,隻是負手審視着這個讓自己大失所望的昔日愛将。
他不由想起了十年前,在校場馴馬時,第一次注意到李信後,随口贈他的名号,竟忽然覺得,一切仿佛是早已注定的天意。
皇帝挪動步伐,走上前去,一直在哽咽抽泣,俯首不敢擡頭的李信,輕拍他的肩膀道:
“此子,他日當為朕之‘白馬将軍’乎?”
第0371章
慷慨悲歌
二十七年五月,秦始皇西巡隴西,親至長城。而位于巨鹿郡的宋子縣,正因為一件事,鬧得滿城轟動……
“店家,且再與我說說那樂師之事。”
宋子城中,商賈打扮的布衣男子将三枚半兩錢放在案上,兩指壓住,輕輕劃到客舍仆役面前。
仆役接過塞進袖中,露出了笑:“客欲知之,那小人便知無不言!”
正午時分也沒什麼客人,仆役便坐到風塵仆仆的男子面前,說起了這件舉縣均知的奇事。
“那位樂師,本是本縣富戶趙氏的庸保,去歲才來到宋子城,像我一樣,受雇充任雜役,做些低賤勞累的活,每月掙點飯食而已。偶爾來一次客舍酒肆,也隻要最劣的酒,喝下去後卻高呼痛快!”
“他在趙氏院中幹活,那一日,正好趙氏丈人宴請賓客,令樂者在堂上擊築助興。這庸保便在院中彷徨,幹完活也遲遲不走,聽着樂曲,還出言評論,說築的聲調有擊得好的地方,也有沒擊好的地方。”
築,是燕趙之地很流行的樂器,狀似琴而大,頭安弦,以竹擊之,不同于鄭衛靡靡之音,有蒼涼肅殺之美,素為丈夫所愛。
布衣男子颔首:“那庸保,果然是一位懂樂曲的罷。”
“然。”
仆役道:“一起幹活的庸保嫌他話多,便向主人告狀,說此人做着賤活,卻在私下點評樂曲。”
“主人有心戲弄,便讓他登堂擊築。所有人都以為此人會鬧笑話,誰料他卻娴熟拿起竹闆,輕擊築弦。初聽似乎雜亂,可聽着聽着,卻發現竟是一首完整樂章,比堂上樂師們擊的都要好。”
“于是主人稱善,賜他酒食,并讓他勿要再做庸保,改當樂師算了……”
說到這,仆役有些口渴,布衣男子也大方地叫了一盞酒——關中、南郡的禁酒令沒有在山東諸郡推行,各地的酒價未被刻意擡到極高的價格。
不過,打酒的量器,用的已是關中發到各郡縣的标準方升了。
仆役謝過那布衣男子,繼續道:“于是,庸保就成了樂師,趙氏丈人大宴賓客,讓他登堂擊築。那庸保在沐浴更衣後,換上了一身上好的衣裳,還懷抱他自己藏了許久的築。我聽去做客的人說,那築由上好桐木制成,琴弦為代北駿馬最長的尾毛,栗殼色底間朱紅漆,一看就價值不菲!”
“而他的容貌,在洗去污迹,梳好頭發後也大不相同,隐隐間,竟有種名士的風雅,舉座主客見之皆驚,下席與抗禮,将他奉為上賓。”
“當他擊築而歌時,聲音悲亢而激越,我當時去送酒菜,在院中也聽到了幾聲,小人雖不懂樂,卻總覺得築聲入耳,莫名的悲從心來,等回過神,竟已感動得淚流滿面,而當日的坐上賓客們,也無不流涕而去……”
“自那以後,樂師就成了全縣皆知的人物,各家富戶輪番邀請他的去做客。”
布衣男子沉吟起來,若是在關西,在三川、颍川,遇上這種一看就是隐匿真實身份的人物,各家富戶恐怕會第一時間報官,查他的身份驗傳吧?
但這裡是燕趙之地,丈夫相聚遊戲,慷慨悲歌,遇上對胃口的人,哪還管那麼多?
可秦吏遲早會注意到的。
于是他擡頭問仆役道:“今日那樂師又會去誰家擊築?我想去聽聽!”
當半個時辰後,布衣男子站在那人家院牆外,聽到若隐若現的熟悉築聲時,他已确定了神秘樂師的身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