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信道:“本尉對湟中并無興趣,但我以為,羌人四分五裂不足為懼,可若像兩百年前一般,在無弋爰劍手下合一,與秦作對,則西羌之患,不亞于當年的義渠!”
他的判斷是沒問題的,據黑夫所知,雖然眼下羌人看似無害,但再過兩百年,至兩漢之際,羌人果成大患,整個隴西,甚至連關中都飽受其苦。
而若能增築枹罕塞,使之變成城池,甚至将長城延伸至此,便相當于隔絕了三地羌人。
黑夫拱手:“将軍不以羌人四裂弱小便輕視,真有沉穩大将之風了。”
李信搖了搖頭:“信覆軍辱國之人,豈敢再狂妄傲慢?”
不過,眼下李信也有發愁的地方,枹罕塞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,但如何維持其存在,并改善戍卒生活,勿要再使逃亡的情況出現,卻又是一個難處。
再者,這一屯戍卒好不容易才熟悉了本地環境,一歲而更,又換上新人。
“我倒是有一個主意,或能解決這難題。”
在細細了解本地狀況後,黑夫也不失時機,提出了一個算不上新穎的想法。
見識過高鞍馬镫之利,李信挺期待黑夫源源不斷的主意,抱拳道:“信願聞之!”
“很簡單。”
黑夫指着枹罕塞之外,離水邊的開闊谷地道:“屯田!”
第0375章
烏氏倮
蜿蜒起伏的山脈,奔流不絕的河流,時而開闊時而狹窄的河谷,兩側則是高高隆起的黃土塬,過去半個月,秦始皇的禦駕一直沿着長城,在這樣的地形中行駛,隻有設身處地地巡視一番後,他才明白:“哦,原來朕的西北疆域,是這般模樣。”
空曠而野蠻,卻又充滿了勃勃生機,站在長城上遠眺,皇帝才發現,西方還有如此廣袤的土地,等待他去征服……
從臨洮綿延東北行的秦長城,在抵達高聳的雞頭山(六盤山)時,也不得不避其鋒芒,遠遠繞道,從山南麓穿行,抵達烏氏塞。
來到這裡後,地形才算豁然開朗起來,盛夏時節,草長莺飛的牧場中,還坐落着一座新行宮:回中宮。
這是座融合了秦、戎風格的獨特行宮,完全仿照甘泉山林光宮而建,裡面擺放的器物均精巧貴重,除了中原禮器外,亦有充滿異域風格的金杯銀盞,除了主建築外,其餘屋舍則是胡戎的氈帳,足夠皇帝兩千随員入駐。
“烏氏倮真是用心了。”
皇帝口頭贊賞了這座行宮的出資人,烏氏倮忙道不敢,他已脫下平日戎服,換上一身衣冠朝服,手持玉圭,俨然一位朝臣封陛下能莅臨北地,來烏氏偏僻小縣,實乃吾等之幸也!”
烏氏縣是北地郡最靠西的縣,當東西交通要沖,東南經泾河谷,過“回中道”直通關中,西由薄落谷越雞頭山,直趨西北胡戎之地,是秦朝對外貿易的最大關口。
烏氏倮雖為戎人,卻抓住了烏氏縣獨特的地利,畜養牛馬,以牛馬貿關中絲帛,轉鬻于戎。時值秦掃滅六國,需要大量牛馬牲畜,便讓典客與少府,将烏氏倮招攬進官府控制下,成了朝廷保護的官商,專門負責秦與胡戎的中轉貿易,至今已有十年。烏氏倮在積累了大量财富的同時,也為秦換回了數不清的牛馬。
烏氏倮也會做人,知道秦始皇雖優容大商賈,但秦律本質仍是重農抑商的。手中的财富,或也會反過來害死自己,自六國覆滅後,他開始不斷主動出錢,拓寬回中道,并為秦始皇修築回中宮,隻為表示自己的忠誠。
一邊恭維着皇帝,烏氏倮一面讓人将開春時與月氏、戎王、羌人豪酋,甚至是匈奴單于貿易所得的奇珍異物,進獻給秦始皇過目。
于阗的美玉,河西的名馬,羌戎的白狼白鹿,匈奴的駃騠(juétí),秦始皇卻隻是草草看過後,便詢問起他最關心的事。
“卿嘗率商隊出塞,行走羌戎諸邦,北至河套,西至河西,若論最熟悉匈奴、月氏地形的人,非你莫屬,于西拓之策,有何建言?”
烏氏倮既然有“比封君”的待遇,可以和朝臣一塊朝觐皇帝,自然也有議政的資格,更何況,還是他最熟悉的塞外情形。
他消息靈通,亦聽說了上個月,右庶長黑夫在蕲年宮的提議。
同往常相比,今年春天,烏氏倮商隊的貨物中,多出了名為“紅糖”的新商品,不同于難以攜帶保存的蜜、饴,紅糖呈馬蹄狀,幹燥而方便保存。兩千斤紅糖,跋山涉水運到喜好甜食的河西月氏後,大受月氏王和五部歙侯喜愛,高價購買,為烏氏倮多換得了許多牛馬。
因為紅糖的緣故,烏氏倮對黑夫此人印象不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