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8章(第5頁)

  令史看出這群牧童開始心虛,便将他們一一分開,繼續诘問,牧童們哪見識過這場面,慌得不行,很快就将事實一一招供。

  原來,他們是受了家中大人慫恿,将養的牛偷偷牽走,卻謊稱是牛落崖摔死了。本以為那崖深不見底,不會有人下去查看,誰料官府竟請了采蜜人,吊着麻繩去一探究竟……

  真相已經大白,接下來的事,便是派人去緝拿那個慫恿牧童們盜牛的人,最好人贓俱獲,然後,等待他的,将是“盜牛”“教唆”兩罪并罰,一個無期徒刑的“城旦”是跑不了了。

  至于這群牧童,令史也打算重判,降為小隸臣,去幹比放牛更辛苦的活,年紀最大的那個少年,甚至要被黥面!

  拟定宣判措辭後,令史朝烏氏倮拱手,詢問他的意見,這時候,旁觀許久,默默無言的烏氏倮終于說話了。

  “邊塞之民,本非善輩,皆以罪過谪徙本縣,雖已過了三四代人,但依舊窮困,他們的子孫,又豈會是孝子順孫呢?”

  “而吾等蠻夷。”

  烏氏倮指了自己一下,笑道:“常懷鳥獸之心,難養易敗。今君治案嚴苛,殊不知,水清則無大魚,牧童本來就未傅籍,又受人诓騙慫恿,莫不如網開一面,免去黥面之刑,去隐官幹些重活即可。”

  令史思索之後,采納了烏氏倮的意見,放了幾個小牧童一馬,隻罰幹苦活,沒在他們被太陽曬得發黑的臉上上刻字。

  “大兄怎忽然變得心善了?”

  離開審案的廳堂後,烏氏倮的弟弟,烏氏延在門口等他。

  “并非是心善。”

  烏氏倮兄弟一身打扮與秦士大夫無疑,但相互對話,用的卻是戎語。

  他捋着胡須道:“隻是想到了吾等小時候的事情……”

  雖然現在大富大貴,但兄弟二人,出身卻一點不高。隻是境外烏氏部落的窮苦孩子,從小父母雙亡,靠給人放牧為生。

  那一年,因為旱災,山上的草都枯了,牛羊沒有吃飽,日漸消瘦,部落君長就将怒火撒到了兄弟二人身上,隔幾天就是一頓鞭子,還不給吃飯。

  看着兩天沒吃飯的瘦弱弟弟,烏氏倮一狠心,将牛羊趕到無人的山坳裡,手起刀落,直接宰了一頭羊,兄弟二人飽餐一頓。

  他可不像那幾個牧童一樣,笨到用“摔死了”這種拙劣借口,這樣免不了受責,甚至送命。于是他便帶着弟弟,趕着牛羊跑了!

  當時烏氏部落已被長城一分為二,境内境外都有,往來也沒有太大限制。他們逃到了秦關之内,烏氏倮還仗着自己面相老,盡管言語不通,還是想辦法将這些牛羊賣了。

  當然,烏氏倮被人狠狠訛了一筆,三頭牛,十頭羊,隻賣了兩萬多錢,但那卻是他得到的第一桶金。

  若是當初蕭關守卒也死闆地将他們攔在關外,兄弟二人,恐怕早就被君長活活打死了,何來今日富比封君的大商賈?

  在嘗到做買賣的甜頭後,烏氏倮開始了他的發家之旅,先搞到了暫住證“驗、傳”,獲得合法身份。又将第一桶金購買牛羊幼崽,養兩年就賣,然後用賣得的錢物購求中原絲帛,帶到塞外送給戎王君長們,換回更多的牲畜。

  就這樣循環往複,絹馬交換利潤十分豐厚,他的生意越做越大,擁有的牛羊馬匹,遍布山野,多到要用谷粒才能計數……

  靠了海量的金錢做敲門磚,烏氏倮才能得到秦始皇的注意,登堂入室,讓他擁有官身,為官府買賣。

  “為商者最要注意的一件事,便是與人為善。”

  反思自己這半輩子的生意經,再回頭看看那幾個牧童,他們得知自己不必黥面後,對烏氏倮投來了感激的目光。

  “再過幾年,我家或又能收獲幾個忠誠的徒附。”烏氏倮露出了一絲笑。

  這些出身不佳,沒有太多出路的惡少年,是烏氏倮商隊的重要組成部分,良家子豈會屈尊受他這個戎商驅使,去千裡之外運輸貨物?

  所謂“良家子”,是關西諸郡一個特殊群體,數量并不多。

  首先,要是除醫、巫、商賈、百工、贅婿之外的人,在以農業為重的秦,他們都被視為末業,尤其是商人和贅婿,更是谪邊的首選。

  其次,良家子不僅自己奉公守法,以上推三代人,也沒有家族犯罪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