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章(第4頁)

  “尊王攘夷,内諸夏而外夷狄!此臣之願也!”

  “内諸夏而外夷狄,說得好!”

  秦始皇一口氣讀完後,看了看李斯,又看了看蒙恬,還有一旁的趙高,歎了口氣,将奏疏給了他們,然後,說了一句讓趙高暗喜,讓李斯心驚,讓蒙恬詫異的話:

  “黑夫,從未讓朕失望過!”

第0406章

統一戰線

  七月中旬,秋老虎來勢洶洶,連北地郡也有幾分炎熱。

  休沐在家的午後,懷胎四月的葉氏在榻上小憩,自從有孕後,她就變得十分渴睡。

  黑夫則坐在一旁,一邊手持蒲扇為妻子扇涼,一邊捧着卷書,津津有味地讀着。

  讀書,這是黑夫兩年來的新愛好,過去他身份卑微,忙碌于鞍馬,沒有時間,到關中為官後,才有了條件。

  這就是和學霸做朋友的好處了,想看什麼,知會張蒼一聲,這位圖書管理員就會讓刀筆吏将古舊簡牍上的文字摘抄在紙張上,給黑夫送來。

  據黑夫所知,張蒼這半年裡,一直在忙活将石室的六國書籍抄錄到紙張上。自從麻紙、皮紙發明後,不僅官府文書往來便捷,知識也變得更容易傳播。

  過去“學富五車”的知識量,如今一箱紙書就能裝下。

  黑夫暗想,若是自己趕在焚書前,再讓工匠鼓搗出雕版印刷術,交給張蒼,哪怕再大的火,恐怕也燒不盡天下私人藏書了吧……

  此事為時尚早,他看了一眼睡相恬靜的妻子,她雙眼閉攏,顯得睫毛很長,便笑了笑,又繼續看手中的《春秋左氏傳》,輕輕念出了上面的一句話。

  “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……”

  黑夫雖然不喜歡儒生博士,對詩書卻沒有偏見,甚至還嘗試着效仿關公,讀一讀《春秋》,但孔夫子的書,實在是既簡單又晦澀,他也對那些微言大義沒興趣。

  還是張蒼告訴他,讀春秋,不可不看三傳,按照黑夫的喜好,張蒼又把故事性、史實性最強的《左傳》推薦給了黑夫。

  黑夫看過之後,頓覺受益匪淺。

  就比如說,這句“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”,後世常被用于某些場合針對某些事,但它最初,卻是魯國人說楚國人的……

  原來,整件事的脈絡是,春秋晉楚争霸,魯國處于兩霸主夾縫中,魯成公去朝見晉景公,遭到了無禮對待,氣不過,打算投靠楚國,他的臣子季文子便勸誡:“不是同一族類之人,勢必不能同心,楚國雖大,不是姬姓同族,不可靠。”

  這個族,意義很狹隘,實乃異姓之氏族,并非民族之族。早些時候,夏、商、周亦非同族,甚至連魯國内部,來自西方的國人老爺和本地的東夷野人,也是泾渭分明的兩族。

  從氏族到民族,中國經曆了好幾千年,到春秋時,國野漸漸消弭,才有了“諸夏”這一漢人的前身。

  不過,黑夫從這《左傳》裡看到的一些事例,卻着實說明,當時中原“諸夏”,分明把楚國排斥在外,楚人,也常以蠻夷自居。

  比方說,楚國好幾個君主,就常大大方方地說“我蠻夷也”,而後人在追溯齊桓公霸業時,則說“南夷與北狄交,中國不絕若線。桓公救中國而攘夷狄,卒荊,以此為王者之事也。”

  這與血緣無關,而是一種地域和政治上的觀點,楚雖為颛顼、祝融之後,但長期僻處南方,飯稻羹魚,受到中原姬、姜、子姓諸侯歧視實屬尋常。就連正兒八經的姬姓後代,魯國妥妥的同族吳王,也因為生活方式上越化,廢棄禮樂,改說夷語,亦被中原罵做蠻夷禽獸,剃着一頭短發,滿身龍蛇紋身,更像後世泰國人形象的吳王夫差也不在乎,自稱“我文身,不足責禮”。

  甚至連秦國,也因為常期跟楚聯盟,數次被晉國“開除”出諸夏,不與盟會呢。當然,倒不是秦真的非諸夏了,這性質,就跟現在某個超級大國單方面指定的“流氓國家”差不多……

  随着時間進入戰國,随着交流進一步頻繁,諸夏的圈子開始擴大,不再是狹隘的姬姜諸侯,而擴散到了整個九州。

  七雄之間雖有差異,但數百年往來下來,已滿足“共同語言、共同地域、共同經濟生活,共同心理素質”這同一個民族的要素,“冠帶七國”成了普遍的稱呼,以區分于生活、語言大異的戎狄。

  誰若再像地域黑孟子那樣老調重彈,說楚是蠻夷,楚人可要扔出大量美輪美奂的漆器帛畫、屈原辭賦、楚簡儒經來打他臉了……

  不過這時候,又因為秦國強盛,屢屢侵暴六國,使得六國對秦充滿敵意,仍将秦人視為“與戎狄同俗”的他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