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等祠廟建好後,吾等當真能來此祭拜李牧将軍麼?”有人仍不信,大着膽子問道。
官吏闆着臉道:“祠内會有典禮,祠外亦可遙拜祭祀,但不能在民間擅立奇祠!違者依然重罰!”
對這種處置,代人還是很滿意的,都十分期待秋後祭典。
人群之中,一個手持斧斤,身穿褐衣的年輕樵夫心裡,卻百感交集。
“大父啊大父,你一生忠于趙國,到頭來,卻遭了王翦老兒的奸計,被趙遷、郭開這對昏君奸臣逼死。不念你二十載奔波,也不念你内戰強秦,外禦匈奴的功勞。不曾想,到頭來,竟是你一生為敵的秦帝,為你設立祠廟……”
此人名為李左車,乃是李牧幼孫,诏書中“三族坑而不悔者”說的就是他們家。
十年前李牧被殺後,其三族皆被郭開株連,唯獨李左車藏身在代郡,幸免于難。
次年,邯鄲被攻破,趙亡,公子嘉逃到代郡,為了拉攏代北趙軍,特為李牧平反,代北到處都有的李牧祠,便是那時候建的。但亡羊補牢,為時已晚,沒過幾年,代也亡了。
當時李左車尚未成年,便在李牧舊部幫助下,隐姓埋名,藏于莽莽代地,如今他自稱李左,靠砍柴為生。
但無人知曉,這個看似尋常的樵夫,一手斧斤揮舞起來,頗有殺伐之氣,竟是有一身武藝。而他在閑暇之餘,也會拿出大父遺留的兵法韬略,暗中學習,數年下來,已小有心得,可惜生不逢時,身份所限,沒有實踐的機會……
李左車感歎完畢後,卻沒有領秦始皇的這份情,大父的遭遇,讓他既對秦沒有好感,但也沒興趣為趙複國,默然離去。
直到數月之後,通過在秦國官府為吏的李牧舊部幕僚,李左車才得知事情原委,原來倡議建靖邊祠,讓李牧入祠者,乃是北地郡尉,黑夫……
“黑夫……”
李左車點了點頭,牢牢記住了這個人名。
“看來,貪鄙殘暴的秦吏中,竟也有個記得大父功績的好官!”
……
二十八年七月下旬,留下雁門、代郡設立靖邊祠的旨意後,秦始皇繼續着他的北巡之旅,出善無,抵達了雲中郡……
才踏入雲中地界,軍容整齊的雲中騎兵便呼嘯而至,護翼在秦始皇車隊兩側,他們多來自關中,是當年随蒙恬滅代伐齊的老卒,個個挺直了腰闆,接受皇帝的檢閱。
過武州塞後,秦始皇面前景色大異。
若說雁門、代郡還是農牧混雜的區域,農田裡闾時常可見的話,那麼雲中郡,就全然是一片草原景象了……
這片土地,便是後世呼和浩特一帶,天似穹廬,籠蓋四野。
寬廣空曠的平原在車隊下方延展開來,平坦遼闊直至極目盡頭,像一片汪洋。丘陵山巒不再,連樹林、裡闾和道路也沒了蹤影,隻有一望無際的草原,風起雲湧,黃綠相間的草葉擺動一如波浪,整個世界變成了青銅色。
一隻獵鷹高高在上,盤旋于深藍天際,而在它下方,是成群結隊的牛羊,在咀嚼着入冬前的牧草,努力讓自己多長些膘……
在草原上行駛了兩百裡,一行人面前,終于出現了一座白色的城池,它如同點綴在綠色草原上的一顆白寶石,碧藍色的玉帶河流環繞,美麗不可方物。
這座城,也有一個美麗的名字:雲中……
見秦始皇目視雲中,蒙恬便向他禀報起此城的由來。
“據說趙主父時,收服樓煩、林胡後,西進至草原,略胡地,打算在大河西岸築城,剛築起部分城牆便崩塌了,恐此地不吉,于是改在河東面另選新址。”
“當地人傳說,趙主父縱馬至此,白天見有一群鹄雁(天鵝)在雲中飛翔,來回盤旋,鳥群之下似有光。趙主父見此,以為吉祥之兆,遂于此築城。以鹄雁引,而雲中築,故名為雲中!”
秦始皇是崇尚神秘主義的,對此深信不疑,再觀察雲中的地理位置,地勢乎坦,水草豐美,宜農宜牧,是訓練騎兵和放牧戰馬的好地方。
“這片草原,靠了雲中城,中夏之人才能牢牢占住罷?疆至河套,雲中城生,趙主父的确是不拘泥常俗之人,才能打下這片功業,可笑竟然餓死于沙丘。”
秦始皇不知道曆史上自己也跟沙丘這地方有脫不開的幹系,隻覺得趙武靈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,身為帝王者,權柄這東西,猶如洪水猛獸,可以叫骨肉變成仇寇,怎麼能下放給他人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