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尖的呼衍欄看到,這支箭,正是由那些未披甲胄的秦人射出的,更讓他訝然的,是他們上弦的方式。
第一次見識到蹶張弩的骨都侯,愕然之餘,留下了一句話。
“我隻見過以手控弦之士,秦人竟然有以腳控弦之士,能與射雕者相匹,射百餘步哉!”
據說,這便是此兵種,被草原民族長期稱之為“腳男”的來曆……
……
匈奴騎兵被蹶張弩所吓,在外躊躇不敢冒進之時,車牆内的公孫白鹿,也在誇贊方才一弩命中匈奴戰馬的良家子甘沖。
“好射術!”
踵軍和中軍需要急速前進,所以隻帶了較為輕便的臂張弩,蹶張弩則載在後軍辎車上,眼下便派上了用場。
除了大量武器裝備外,後軍在離開蕭關時,還臨時加入了一千名奉皇帝之命,從上郡過來增援的材官弩士,秦軍的弓弩兵不着甲胄,隻穿布衣,且顔色不一,所以不清楚内情的匈奴人遠遠看來,還以為他們是民夫。
這也是黑夫放心糧隊,選擇先追擊匈奴主力的原因,有擅長弓弩的一百良家子,外加一千上郡材官,可報糧隊無憂。
甘沖被公孫白鹿誇獎,隻是一笑,拱手道:“若非縣尉謹慎,令候騎遠至三十裡外,吾等也不能提前半個時辰發現匈奴人,若是被突然襲擊,截為數段,縱然有強弩,也發揮不了作用……”
公孫白鹿笑道:“兵法雲,敵人無險阻保固,深入長驅,絕其糧路,敵人必饑。在中原,騎兵最常用來斷敵人糧道,襲擾辎重,匈奴人從小騎射,又豈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?”
還有句話他沒說,黑夫郡尉恐怕也是知道這一點,才讓糧隊作為誘餌,引誘匈奴人率先發動攻擊的吧。
而在與率先使用騎兵的趙國長期對抗中,秦軍辎重部隊,也有一套對付騎兵的陣法,那就是“四武沖陣”!
這套陣法,關鍵在于車壘,先卸下牛馬,用車輛連接成圓形或方形的營壘,作為臨時的營寨,再令材士強弩,備于四面,這樣一來,便可以抵禦住車騎的突擊了。
本來嚴格的“四武沖陣”,還要在車壘外挖三圈深五尺的壕溝,但今日匈奴人來勢洶洶,事發倉促實在沒有時間,所以并無溝壑,但公孫白鹿依然讓甘沖等人,在壘外的枯草中,撒了一些小東西……
雖然被蹶張弩的射程和強度吓了一跳,但匈奴人仍未放棄,骨都侯咬了咬牙,命令兩千騎運動起來,繞着秦軍車陣跑了兩圈,然後令其中數百騎,猛地朝看似最薄弱的位置突去!試圖讓他們靠近了射箭,殺傷那些沒有甲胄保護的材官!
匈奴騎呼嘯而至,百步開外時,十餘蹶張弩立刻發聲,如霹靂般的聲音響起,數騎應弦而倒,至七八十步時,這片車壘後,百餘普通的臂張弩也射出了箭矢,又有十餘匈奴人中箭……
但弩機也有缺點,那就是上弦太慢,乘着這個空隙,匈奴騎兵加速往前沖,但就在他們進入五十步距離,打算抽弓朝車壘射箭時,身下的馬兒卻忽然發出了一聲嘶鳴,然後就猛地停下腳步,亂跳起來。
一連近百騎沖入,都是如此,失去了對坐騎的控制,更有倒黴的人被甩落馬下,也立刻像是被什麼東西紮傷般,慘叫起來。
而這時,車壘内支援過來的材官,已經持弩朝這些活靶子射擊,又留下了數十條人命……
匈奴人不敢再向前,随便射了幾支箭後,便退了回來,都神色驚恐,覺得秦軍車壘前的枯草地裡,似有古怪。
呼衍欄面色鐵青地走到一匹一瘸一拐的馬前,讓努力安撫馬的匈奴人将其腳掌擡起,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卻見馬掌中央最柔軟的部位,紮着一個四面都是尖刺的小東西,血流不止。
“這是……白蒺藜?”
白蒺藜是匈奴乃至中原常見的植物,果實外殼有三角形尖刺,成熟後掉地,總有一刺朝上能夠紮穿刺傷路人,經常會刺傷匈奴人的孩子、牲畜,被他們深惡痛絕。
但如今已是冬天,白蒺藜早已枯死,不應該出現在這,再一仔細觀察,比一般的白蒺藜更大,材質似乎是木制,由人工削出來的……
再看落馬後被同伴救回來的重傷者,身上也紮了好幾根這樣的刺,亦有鐵質的,紮得更深更疼。
此物名為木蒺藜(jílí),亦是中原用來對付車騎的利器,春秋時便已出現,據說是齊國人為了對付晉國車兵發明的,常在狹窄的必經之路播撒,敵人車騎經過,常十中七八。墨家守城時,也用此物布置在地下坑道的進出口,謹防敵人從地下突襲。
北地郡增設鐵官後,黑夫讓工匠用模闆鑄造也許多鐵蒺藜,讓後軍攜帶了整整五十車!不想還未到花馬池,便先在這派上用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