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馮谖曾言于孟嘗君曰,狡兔有三窟,方可高枕而卧,今郡尉有幾窟?”
雖然黑夫讓小吏們都學會用算盤,但陳平還是會在家裡留一些算籌,此刻便一根根擺在案幾上。
“簡在帝心,此一窟也。”
“與葉氏結親,南郡各縣皆内史騰門生故吏,此二窟也。”
“三千鄉黨子弟,今分列豫章七縣,或為尉、丞,或為小吏,盤根錯節,聲氣相通,此三窟也!”
有了這三窟,才能保證黑夫在朝堂、地方都混得開,有了它們做保證,黑夫家的甘蔗、紅糖産業,才能年入百萬,卻無人敢觊觎,才能養得起他們這些追随左右幕僚。
所以陳平覺得,殷通去豫章做郡尉,真是一件好事,此人不太擅長兵事,做郡守還可以,當郡尉,隻怕要極大仰仗尉史、縣尉們。在他任期之内,足以保證黑夫的這一“窟”順利保全。
“這一步步走來,究竟是郡尉無意為之,還是故意如此?”
眼看黑夫三窟齊全,陳平反倒有些吃驚,他這幕僚,隻能做查缺補漏之事,連學習馮谖,替主君新開一窟都做不到?
良久後,陳平才在案幾上放下第四根算籌,露出了笑。
“誰說狡兔隻能有三窟?”
“皇帝欲開邊塞,正是丈夫用武之時,北地郡,未嘗不可作為郡尉的第四窟!”
……
黑夫不知道陳平在打什麼小九九,他走進溫暖的居室時,發現葉子衿在做一件前世他見過無數次的事情:
織毛衣!
葉子衿得知丈夫歸來自然心喜,但懷孕八個月,她行動已十分不便,所以未能去門口迎接。
等了半晌,見他遲遲不歸,她手裡也閑不住,沒辦法坐在機杼前,便拿起案幾上一團絨線,兩根細長的銅針,坐在窗下織了起來。
外面是飄灑的白雪,溫暖的燭光照在她的肩上,那種母性的舒适娴靜之美,是言語描述不出來的……
黑夫看了良久,才輕咳一聲走進去,夫妻小别遠勝新婚,一番溫存後,黑夫指着那毛衣問道:“為何突然織起此物來?”
葉氏卻說起了一件似不相關的事:“良人第一次見妾,是在何時?”
這是一道送命題,黑夫當然不會忘:“二十三年的上巳節,江邊流水亭。”
“不對。”
葉子衿眼睛裡透露出一絲狡黠:“在這之前,良人還見過妾一次!”
黑夫思索了一會,才想起來,二人正式見面前,他與醫者陳無咎去尋找繃帶材料,在江陵城織室,正好遇到了一群來“勸蠶”的郡吏妻女,葉子衿亦在其中。
沒記錯的話,當時她穿着符合三月份色調禮制的青色深衣,肩膀瘦削,看上去體質纖弱,因尚未及笄,所以秀發垂肩,正吃力地捧着裝滿桑葉的竹匾,跟随自家後母步入蠶室。
誰能料到,那個少女後來會成為自己妻子,如今又快做母親了呢?
葉子衿道:“按照慣例,上至王後嫔妃,下到郡縣守令妻女,皆要前往當地織室蠶室,親自采桑、養蠶、綴絲,此乃勸蠶之禮也。”
在秦朝,皇帝、郡守、縣令為了表明對農事的重視,都要親自去田裡摸一摸犁把,稱之為“勸農”。他們的女眷也不能閑着,三月養蠶的關鍵時刻,也要出來親自做這些“婦功”,表明鼓勵蠶桑的态度。
“但北地苦寒,極少蠶桑,連麻也不多,故勸蠶之禮,不過是貴婦們的聚會遊戲,于本地百姓無甚勸導之效。”
黑夫明白了:“所以你想将這規矩變一變?”
葉氏颔首:“然,前年,朝堂上争論是否推行毛衣時,廷尉不是說過麼?觀時而制法,因事而制禮,法度制令,各順其宜,衣服器械,各便其用,故當因俗制禮。在北地郡,勸蠶可以保留,隻需将蠶桑換成羊毛,起到的成效亦是一樣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