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章(第9頁)

  宮門開啟後,入内看到琳琅滿目的廊柱,被溫泉圍繞的亭台樓閣,昫衍君更是随時駐足,東張西望。

  這裡每個宮女,都比他的夫人漂亮,每一個侍從,都比他手下的部落君長們穿得好,宿衛在宮阙下的衛士,個個穿着華麗的甲胄,手持利刃,讓人脊背發涼。

  北地郡尉告訴他,所有塞外部落、城郭加起來,尚不及皇帝财富的十分之一。他先是不信,如今卻知道此言非虛。若問他心中的感觸,大概是“腐草之光,豈敢與日月争輝!”

  前方引路的谒者見昫衍君一驚一乍,便笑道:“這戎人才見到一行宮便如此,若真的到了鹹陽,看到天下第一大城,目睹萬徹宮室,見十二金人,恐怕要吓死罷!”

  黑夫點了點頭,這時代,一個來自異域的人步入關中,很難不心生震撼吧?秦始皇大興土木的原因之一,就是要顯示威儀,的确有幾分效果。

  眼下是秦始皇二十九年臘月初,黑夫本來想在家陪着妻子待産,但皇帝一封诏令,他不得不帶着昫衍君,來林光宮谒見秦始皇。

  因為黑夫的緣故,相較于原本的曆史,秦提前數年修了直道,而直道的起點,就是這雲陽縣,可直抵上郡、雲中,一路上烽火相通。秦始皇也将此宮當做籌備征讨匈奴事務的指揮部,令邊郡将軍來合議明年出兵之事,歸降的戎狄君長,也一并帶到此處谒見,以顯示秦的富強。

  所以在殿外,黑夫便見到了許多等待皇帝召見的熟人:雖老未衰的上郡守羌瘣(lěi),壯年白頭的隴西郡尉李信,最先發現黑夫過來的上郡右尉馮劫,還有新任都尉,年輕氣盛的王離。

  黑夫立刻上前,按照官職爵位,與衆守尉将軍都見了禮,他心裡有譜,自己的地位,與馮劫相當,卻排在羌、李二人之後。

  王翦告老,蒙武病卧,王贲東鎮齊地,羌瘣俨然成了關西将領中,資曆爵位最高的一位。他性格直爽,大咧咧對對黑夫道:

  “老夫問過楊熊才知曉,滅魏之戰時,你便在我軍中,不曾想,六年前的小屯長,如今已是堂堂北地郡尉了!”

  上郡是秦軍北上的主要方向,以羌瘣的資曆,肯定是明年進攻匈奴名義上的大将軍,黑夫不敢怠慢,拱手道:

  “當年我随将軍出大梁,東略魏地,進攻陳留時擔任分卒,将軍的排兵布陣,安營紮寨,都讓黑夫受益匪淺!将軍便是黑夫學打仗的啟蒙夫子!”

  一頂高帽子戴過去,羌瘣卻不接,笑道:“勿要擡舉我,教你行軍打仗的,難道不是王翦老将軍?我聽人說,你出塞作戰,言必稱‘軍無辎重則亡’,至花馬池,又令衆人結硬寨,絕不貿然出擊,而是引誘匈奴人先動。老夫一合計,這不是王翦将軍以镒稱铢的打法麼?”

  言罷他一瞪衆将裡,最年輕,地位也最低的都尉王離:“孺子,你初任都尉,馬上就要領兵萬人,且學着一些,少些毛躁,多學點汝大父穩中用兵的本事,這才是取勝之道!”

  王離有些尴尬,唯唯應諾,眼睛裡,卻有幾分不服氣。

  見狀,黑夫便扯開話題道:“黑夫哪懂什麼高深的用兵之法,隻是照着葫蘆畫瓢而已,比起将門之家的世代相傳差遠了。比如子華,他不愧是老将軍之孫,非但熟知兵法,且弓馬娴熟,此番出塞,親自射殺了數名胡虜,斬首而歸。”

  “勿要因為他是我的孫男,便将其帶在身邊,不讓他犯險。”

  羌瘣又表揚起李信來:“我羌氏以戰死沙場為榮譽,病笃床榻為恥辱,羌璜亦是吾孫,李郡尉便帶着他馳騁八百裡,深入匈奴腹地!”

  黑夫也正式向幫了自己大忙的李信道謝:“兵者,以正合,以奇勝,多虧李将軍襲擊匈奴後方,匈奴之大當戶、骨都侯聽聞後,放棄花馬池倉皇而退。”

  李信沒了過去的沖動,方才一直靜靜地聽着,聞言才謙遜地說道:“北地郡尉直面匈奴主力,李信隻是去殺掠其留在後方的婦孺,豈敢言勇?”

  一行人在這商業互吹了一番,這時候黑夫卻見,自己帶來的昫衍君,正與上郡尉馮劫身後,一個頭戴鹿角盔,穿皮裘胡服的狄人低語交談,便道:“這是?”

  “他是林胡馮劫總算有了搭腔的機會,笑道:“北地郡奪花馬池,斬匈奴首虜上千,隴西郡出奇兵,越八百裡之地,深入匈奴後方,踐踏其部落,燒殺其畜群,上郡也未閑着。我奉陛下及郡守之命,出兵上萬,過長城,入林胡,助林胡君滅了不願降秦的部署,開地五百裡,又北戍流沙,與匈奴單于萬騎對峙,使之不能南援賀蘭。”

  言下之意便是,若非上郡出兵,威脅匈奴單于庭,牽制了匈奴上萬騎兵,北地、隴西的作戰,也不可能如此順利。

  其言語中,頗有競争之意,換了十年前,李信的暴脾氣肯定要反嗆一波,但如今的他,卻隻是笑了笑,不置可否,黑夫亦然,先謝了馮劫增援北地的一千材官弩士,又不卑不亢地說道:

  “秦與匈奴鬥,如人與獸類相搏,北地、隴西、代北、上郡譬如手腳,若想獲勝,自然要手腳呼應,相互協助才行。”

  羌瘣在一旁撫着胡須,看着年輕人們明争暗鬥,不由感慨逝者如斯夫,不舍晝夜。

  他心中,也暗暗将這幾個壯年将領逐一對比。

  李信經曆過大起大落,已有大将風采,此戰騎兵是關鍵,他定能大放異彩。

  黑夫雖是後起之秀,但亦是從基層一步步攀爬上來的,有遠超他年齡的沉穩,讓人很放心。作為一個南方人,在北方作戰也指揮得有模有樣,還時常能給人驚喜。

  反倒是馮劫、王離,都是将門之後,兵法韬略肯定有,但實戰經驗卻不見得豐富,且有幾分争強好勝之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