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胡者,中夏之大患也,陛下正是思量于此,才決定一舉消滅匈奴,防患于未然,并非是純粹為了開邊耀功。”
“現如今,海内一統,天下之人,皆是始皇帝治下子民,律令有言,但凡年滿十七傅籍之人,皆有為國服徭服戍之責。故此番陛下征三十萬人伐匈奴,以關中十五萬為戰卒,以關東十五萬人為民夫,不管民夫能不能理會此戰的意義,願不願意北行,國法就是國法,不容絲毫怠慢。更何況,就算不去邊塞,他們也要在鹹陽服役。”
兵要吃糧,要專心作戰,這年頭可沒有火車汽車運東西,後勤隻能靠人畜。
民夫是肯定要征的,若全征關西秦人,他們負擔太重,肯定會覺得,不是說靖邊是全天下的職責麼?憑什麼秦人打仗運糧全包攬,關東人卻隻需要在鹹陽幹點搬磚的活。
恐怕那時候怨聲載道的,不是關東,而是關西了!
秦滅六國,秦人兵卒踏平了六國宮阙,當然會有一種征服者的心态,短時間内不會消失,而政策、地位上的優勢,也會持續很長時間。
這就是擺在面前的現實,作為執政者,要把這碗水端平,可不容易,要真正實現人心上的統一,更是難上加難。
這也是黑夫力主對匈奴動兵的原因,想要實現民族統一,要麼是通過抵禦外辱,要麼對外擴張,賺取戰争紅利。
“或許等這場戰争結束,東人西人皆被安置在邊塞屯田戍守,一起面對塞外戎狄時,他們才會放下過去的仇怨,一起持刃并肩作戰吧……”他暗道。
“尉将軍的意思是,有國有家者,不患寡而患不均……”
黑夫這一席話,扶蘇聽罷若有所思,最後搖了搖頭:“扶蘇受教了,但我以為,使百姓不安定而造就的均衡,不是真正的均衡!邊境胡人雖是一隐患,但其不敢大肆入邊,讓天下休憩十年再興兵戈,談西拓靖邊之事,豈不是更加妥當?”
扶蘇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,天下未定,黔首未集,此時大肆用兵,其實是在釀造不安啊!
這個鍋黑夫可不背,他說道:“公子豈不聞雍地老秦人有歌謠,‘甯赴塞北戍,不就江南徭!’恕我直言,沒有西拓,便有南征,到時候中原民夫要面對的,可不是修好了直道馳道的路途,也不是可以披羊毛衣遺憾的塞上,而是煙瘴遍地,水蠱橫行的嶺南了,倒斃路旁的人,隻怕要多出十倍……”
“兩害取其輕?”
扶蘇恍然,戰争的決策,歸根結底是他父皇下達的,前年這時候,秦始皇的确很有對嶺南用兵的意向,被黑夫的西拓建言吸引後才改弦易轍。
“是扶蘇多言了。”
言罷,他歎息一聲後邊,拱手而退,也不知是懂了,還是沒懂……
隻是走出幾步,回首正色道:“請尉将軍放心,明日出塞後,監軍期間,扶蘇不會再有一次延誤!”
如今回想起來,黑夫暗道:“這位公子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,待人仁厚,政治上不喜法家,反而喜歡黃老、儒、墨的東西,更誇張的是,居然還會關心關東黔首。若是真的,他真是跟皇帝截然相反的性格,且絲毫不加掩飾,簡直一政治白癡,難怪會不被秦始皇所喜……”
若如葉子衿擔心的,這一切都是裝出來的,那就太可怕了。
他搖了搖頭,将這些想法抛之腦後。
“夫人不是說過麼,看一人如何,要觀其言察其行,公子究竟是怎樣一個人,出塞之後,自見分曉!”
是個真君子,還是一僞善者?
能如秦始皇希望的那樣,變成他期待的剛毅果敢,心狠手辣之徒,還是會堅持仁愛寬厚的理念?
黑夫會聽妻子的建議,與之保持适當的距離,至于變或不變,看其造化罷。
一邊想着,黑夫一邊攬過妻子和兒子,各親了一口。
“我又要出塞了!”
他看着被自己胡須戳痛後發出響亮啼哭的兒子,露出了笑。
“上一次,是吾妻以繡囊祈願我無傷無病,這一次,又加上了吾子之名作為庇佑。”
黑夫再次抱緊了兒子,不舍地說道:
“你說是也不是?尉破虜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