馮劫年三十有餘,便是身為比兩千石的封疆大吏,這在秦朝已十分難得,還負責上郡防務,可見皇帝對馮氏的信重。馮氏也成了繼王、蒙後,秦朝的第三大家族,且軍、政皆有涉足,禦史大夫馮去疾,更是相位的有力競争者。
家族如此昌盛,本是好事,但在馮劫心中,十多年來,他一直過得很憋屈,總是被人壓一頭,功勞不顯,聲名不振。
作為馮去疾之子,馮劫很早就被選入鹹陽宮為宿衛,但骁勇銳利的李信,世代宿将的蒙恬,這兩人的光芒完全将馮劫蓋過了。做郎衛那些年,他顯得碌碌無為,秦始皇對他的印象,也停留在“馮去疾之子”,再無其他。
外放為校尉後,同為年輕一輩的将領,李信、蒙恬都得到了獨當一面的機會,并就此立功,李信出太原、雲中擊趙,千騎逐燕王、太子丹于遼西,名動天下。蒙恬也憑借着父、祖的功績,步步升遷。唯獨馮劫,他跟在叔父馮無擇手下為将,雖然每戰都有斬獲,卻都是小功勞,不值一提,燕滅後,秦始皇在大殿上當衆褒揚李信,其餘人顯得暗淡無光。
馮氏信奉的“腳踏實地”總算有了得到證明的一天,第一次伐楚,驕縱的李信、蒙恬翻船了,皇帝對他們大失所望,反倒是馮劫,靠着慢慢積累的功績資曆,穩紮穩打,重新回到了朝堂,再度進入皇帝的視野。
這次對匈奴用兵,秦始皇任四将為四郡尉,馮劫在感慨自己終于和李信、蒙恬站回同一起跑線上時,卻對黑夫這個出身低微的“幸進者”有些不屑。
這是世代将門的驕傲,禮貌而拒之千裡。
但自從赴任以來,馮劫過的亦并不痛快,上郡守羌瘣仗着自己是宿将,常豫兵事,對郡尉的職權有些侵奪。馮劫敢怒而不敢言,最後雙方默契地将上郡兵事一分為二,他管理的,基本隻是南部高奴地區軍務,糾集士伍做戰前訓練。
李信、蒙恬的表現超出他也就罷了,對此二人的本事,馮劫是十分佩服的,并将此歸結于隴西、雲中方便讓人發揮。但讓馮劫不太爽利的是,他偏還被出身低微的“南蠻邊鄙之人”黑夫壓了一頭。
西拓之策是黑夫首倡的,羊毛衣是他提議的,靖邊祠是他鼓搗出來的,馮劫等人奉秦始皇之命履行,有點拾人牙慧的意思。
不僅在言辭方面占了先,黑夫還是個能幹實事的人,就在馮劫為招降林胡自得之際,北地郡已經派細作把匈奴摸了個遍,順便離間了匈奴單于與其子。河南地一片混亂,使得秦軍去年能輕取花馬池、林胡,全然成了北地郡的功勞!
而今,四郡分四路出兵,誰若是徒勞無功,甚至迷路敗績,便難免尴尬,馮劫知道,若再屈尊于羌瘣之下,他根本混不到什麼亮眼的功勞,便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:
上郡出偏師,借道林胡,出其不意進攻白羊部,奪其牲畜積蓄為己所用,如此一來,可将河南地一分為二,阻斷匈奴南北通訊,截斷了賀蘭山匈奴部衆北退的後路,和隴西北地彙合後,還可向北進發,進攻這場戰争,秦軍最後的軍事目标:河套!
讓馮劫高興的是,他的請求得到了秦始皇帝的贊賞,終于得到了單獨出師的機會,不再做羌瘣,或是任何人的影子!
他現在征服了白羊,斬首近千,虜獲牲畜數萬頭,算是和去年北地郡的戰果持平。
接下來,就要在對賀蘭的軍事行動中取得先機!
“匈奴賀蘭軍聞白羊敗,又知上郡、北地均在向賀蘭進軍,唯恐遭到包圍,必率部衆遠遁。”
從賀蘭草原去往河套的道路有二,分别位于賀蘭山南麓,以及大河邊,搶在匈奴人逃竄前占領南道,是李信的任務,馮劫就隻管控制河道了。
可以這麼說,要完成對賀蘭匈奴人的甕中捉鼈,上郡兵就相當于甕蓋。
若是蓋得不夠及時,這隻大鼈可要爬出鍋了……
于是,消滅白羊部,令部屬休憩時,馮劫做出了一個決定:
“三千車騎先行,步卒休憩一日後緩緩上路!”
馮劫對他們寄予厚望,但終究還是落空了。
三日後,在都兔河的下遊,馮劫的前鋒遇到了狼狽逃回的百餘車騎,個個疲倦而驚恐,說他們在渡過大河時,突然遭到了上萬匈奴騎兵的突襲,十死六七,其餘人向着四面八方潰敗……
“上萬匈奴騎兵!”
馮劫感到一陣不妙,整個賀蘭地區的匈奴男丁加到一起,也沒有這個數啊!這些匈奴人來自何處?
謎題很快揭曉,在秦軍在白羊山謹慎地就地紮營防備時,數量足足有五六萬頭戴氈帽,手持彎弓的匈奴人呼嘯而至,包圍了他們!
瞎了一隻眼的射雕者烏蘭,手擎代表單于王庭的鷹旗,深深立在了秦軍轅門之外三裡處!
凝視着馳騁挑戰的匈奴人,馮劫的面色,漸漸發白。
……
“得立刻回去,将此事立刻告知尉将軍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