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(第1頁)

  “失我賀蘭山,使我六畜不蕃息……”

  伴随着凄涼的歌聲,一支龐大的隊伍,正在賀蘭山西北一千裡外的沙漠間行進。

  是匈奴人,一個多月前,才在河套打了場敗仗的匈奴殘部。

  在渡河時遭到李信攻擊後,頭曼單于帶着隻剩下三萬人的殘部,開始向西遁逃。前往陰山以北的路途已被秦軍截斷,他們若想生存,就得走另一條路——越過流沙,去居延澤越冬,明年春暖雪融,再越過北邊的“大戈壁”,抵達漠北。

  時值九月,但沙漠中的白天氣溫依然很高,匈奴人隻能躲在帳篷内避開烈日。到了夜間,氣溫又凍得人瑟瑟發抖,再多的皮裘也擋不住狂風,隻有清晨和傍晚的短暫時間适合騎行,他麼走得很慢。

  匈奴人熟悉這條路徑,能夠找到水源,但在離開河套半個月後,饑餓就席卷了他們,羸弱的馬匹最先倒下,接着是受傷的戰士。

  “他們是幸運的,至少能和自己的馬一起死。”

  匈奴和羌人的火葬不同,與中原一樣實行土葬,将死者們安葬在沙丘間時,匈奴人們如此哀悼。

  他們認為,匈奴人與坐騎有某種神秘的聯系,當人死後,馬兒會馱着死者,進入永遠綠草缤紛,鮮花盛開的死者國度。

  當一行人的遷徙越發深入後,死去的人更多,比如單于身邊的燕人鞠武,力竭落馬,無法起身,半個時辰後斷了氣。蚊蠅圍繞屍體,匈奴人認為他染了疾,害怕他将惡運傳給其他人,便一把火燒了。

  屍骸燒了一半便熄滅,秃鹫落了下來,貪婪地啄食着,随後到來的是胡狼,撕扯他的骨頭,落得到處都是。

  鞠武到死,也沒能回到燕地,沒能做成他的申包胥,卻在沙漠裡,給一群禽獸果了腹,最後變成了幹硬的糞便。

  這時候,匈奴人也斷了糧,這些愛馬如命的匈奴人,就不得不開始殺馬為食了。當他們聽說,頭曼單于的部下吃了别人的馬,卻不肯殺自己的馬時,都不免暗暗抱怨。

  入夜時分,哀傷的歌謠伴着胡笳,再度響徹匈奴人的營地。

  “失我河南地,使我部族無安居。”

  “失我北河原,使我蹛林成廢墟……”

  匈奴失去了最好的牧場,隻能去荒涼的漠北苟存。

  部分人認定,這一切,都怪頭曼單于的衰老昏聩,怪他一意孤行,才讓匈奴遭到了如此巨大的損失。

  不滿在擠壓和醞釀,隻是礙于單于身邊忠誠的三千本部騎士,才不敢發作——戰争中,單于總是将精銳留在身邊,讓其他部落上去消耗。

  好在他們跌跌撞撞,終于抵達了居延澤……

  滿是黃葉的胡楊林大片大片出現,土地濕潤了起來,弱水從沙漠中橫跨而過,和其他來自各個雪山的溪流一起,彙聚成了浩淼無垠的大湖,其大小,是河西月氏豬野澤的十倍!

  此湖水色碧綠鮮明,水中富魚族,大者及斤。鳥類亦多,灰燕、天鵝、野鴨,這些為了越冬遷徙來此的精靈們,千百成群,飛鳴戲水,堪稱奇觀。湖濱密生蘆葦,粗如筆杆,高者及丈,能沒馬上之人……

  饑渴的匈奴人在這裡跪拜上天賜予,他們終于找到了生的希望。

  這就是居延澤,祁連山冰川送給戈壁生靈的一份厚禮,“祁連”,在匈奴語中便是“天”,所以居延澤也被他們稱為天池,并作為聖地加以祭祀供奉,頭曼單于在這裡留了一位萬騎長駐守。

  很快,這位名叫“蘭焉支”的萬騎長便派人來湖邊接應頭曼,隻見三萬人,隻剩下兩萬多,都疲憊不堪,大半失去了馬匹。

  蘭焉支是匈奴三大貴種之一蘭氏的族長,見此情形,他面色有異,但還是立刻帶着頭曼單于前去營地休息,讓人立刻端來乳酪、肉食。

  “月氏可有異動?”

  頭曼往嘴裡塞了塊肉,就是問到了最關鍵的問題。

  居延海正南方一千裡外,便是月氏的昭武城,月氏人過去沒少沿着弱水到下遊來,與匈奴争奪居延澤。此番匈奴遭到秦朝重創,頭曼最擔心的,就是月氏将居延澤占了,那樣的話,匈奴在漠南,就失去了最後一塊立足之地。

  更别說,自己的兒子冒頓就在月氏,此次大敗,頭曼聲望大損,若非蘭氏忠于自己,他們必須在居延澤越冬,否則早就反叛殆盡了。

  所以他在将匈奴部衆盡數遷往漠北的同時,還在居延澤留了一萬騎做接應,以備不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