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方發生的一切,都看在高空的孤鷹眼中,鷹似乎厭惡了下方的煙塵和亂叫的秃鹫,再度揚翅旋轉高飛。
它将方圓十數裡都看得清清楚楚,鐵錘已将面前的阻礙擊得粉碎,像是被右手高高舉起般,開始收縮,握緊,然後猛地用力,朝被鐵砧擠壓的匈奴單于主力,狠狠捶去!
第0450章
河邊骨
入夜時分,蒙毅帶着緩緩而行的萬餘民夫抵達戰場時,從鄰近沙漠吹來的風沙已停止,秦與匈奴的厮殺,也早就宣告結束。
李信将軍率騎兵去追擊殘敵,黑夫将軍則在營帳内清點得失,書寫捷報,蒙毅已拜訪過他,得知公子扶蘇仍在戰場上……
“公子仁德,戰後親自去撫恤死傷。”
黑夫停下了書寫的筆,朝做郎衛時的上司蒙毅拱手笑道:“有這樣的長公子,真乃大秦之幸,陛下見此情形,定當欣慰。”
蒙毅比黑夫年紀大一些,他素來剛正不阿,但内心裡,卻對教授過律令的公子扶蘇,有些偏愛,黑夫這句話讓他十分受用,但面上仍帶着肅穆,自去尋找扶蘇。
秃鹫和烏鴉在頭頂盤旋,整條水流的入河口遍布屍骸,多數是匈奴人和他們的戰馬,間或有身着黑甲的秦軍士卒。匈奴人的首級被秦兵砍下挂到腰間,秦人屍骸則由負責收拾戰場的民夫擡到邊上整齊擺放。
公子扶蘇正單膝跪在戰死士卒屍體邊上,緘默不言,他在等待軍法官檢查這些兵卒的身份,登記到陣亡名錄裡。
“公子。”
見蒙毅過來,扶蘇對他道:“蒙監軍,我今日方知,一将之功成,需要犧牲多少士卒的性命,許多人甚至無法辨認屍首。好在每人身上都帶着自己的驗、傳。北地兵甚至還有尉将軍令人制作的兵牌,就藏在甲胄内側,即便被匈奴的馬蹄踐踏得面目全非,依然能給他樹立一個有名有籍的墓碑!”
時值夏末,天氣炎熱,屍首是帶不回去的,隻能在這片戰場上,為他們設立一座“忠士墓園”。
“不止是今日戰死的将士,先前為了傳遞回消息,殒身于匈奴箭下的百名良家子,乃至于上郡遭到匈奴大軍襲擊的死難步騎,我希望都能将其埋葬于此。”
蒙毅點了點頭:“隴西、北地民夫會做好此事,白羊山馮郡尉那邊,派人聯絡上了?”
扶蘇道:“擊潰匈奴單于後,尉将軍便立刻派人過去接洽,單于在白羊山下留了數千騎監視,但上郡兵以為是匈奴人的計策,依然固守山上,隻派人去河邊汲水……”
“馮劫這次要倒黴了。”
蒙毅嘿然,同樣作為二代,蒙氏和馮氏關系隻能算一般般,這次塞北大戰,馮劫連敗兩陣,若非北地、隴西馳援及時,恐怕要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。眼下雖得以保全,但馮劫,也徹底成了李信、黑夫二将功績的陪襯。
說起二将在此戰裡的指揮配合,扶蘇仍有些意猶未盡。
整場戰局看下來,他也有些明白了,匈奴人幾乎全部為騎兵,而騎兵馳射作戰,又需要較為寬廣的戰場,這也是其來去如風,中原徒卒難以在塞外平坦之地與之對敵的緣故。
而黑夫挑選的禦敵戰場,左右皆為河流,匈奴人隻能從正面突入,若試圖側翼包抄,則河邊泥濘難行,馬速大受影響,所以匈奴人以往的“且馳且射”戰術根本無法實行,隻能被迫和不斷沖擊的秦軍突騎短兵相接,因為裝備上的代差,怎可能是裝備精良的秦騎對手?
右翼匈奴騎兵欲直斬李信的策略失敗後,便開始了潰退,而李信得到黑夫調去的兩千步卒支援,竟直接将萬餘匈奴人趕下了河……
擊敗右翼匈奴騎兵後,李信又讓騎兵立刻換上新馬,朝着被秦軍步卒頂着不斷後退的匈奴單于主力,發動了側翼突擊。
“錘與砧,尉将軍這個比方十分精妙。”
扶蘇回想着當時的場景,先是黑夫令人将戰鼓敲到最響,原本緩緩前進的秦軍武鋼車、步卒,忽然加速朝匈奴人沖去,匈奴騎欲後撤,卻被秦騎斜斜插進來阻斷了退路,兩郡突騎在各自騎将的指揮下,在上萬匈奴騎兵中縱切、橫插、包圍、中心沖突,來回的奔馳,真的像一把鐵錘般,将堅韌如鐵的匈奴人一點點錘得變形,火星四濺!
與此同時,乘着匈奴人不能後退,步卒也壓了上去,将其擠壓到一起。弩矢收割着匈奴人馬的性命,手持丈八酋矛的秦兵從空隙裡靠前,将匈奴騎手戳下馬來,隻要匈奴人一落馬,便有無數戈頭起起落落,濺起血花,将其啄砍緻死,而若匈奴人被逼無奈下馬步戰,就将面對手持劍盾的秦軍甲士,絲毫占不到便宜……
整個過程,的确像一個鐵匠在不斷捶打鐵塊般。
這時候,匈奴人已有些潰亂了,見戰不利,後方的匈奴部落不聽頭曼單于繼續進攻的命令,轉而渡過河流向北逃竄。
頭曼單于号令不及,也隻好令部衆撤退,李信令秦騎追擊,雙方在都思兔河裡激戰,先前被李信擊退的大當戶須蔔盛試圖回來挽回敗局,卻被弩兵射殺,其部衆再度潰散……
但就是這片刻的時間,頭曼單于得以渡河逃竄,恰逢日暮時分,北方沙漠吹來的沙暴大漲,因為害怕貿然追擊迷失反遭襲擊,李信令騎兵就地休息,待半個時辰後風沙平息,再度追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