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5章(第6頁)

  蕭何轉頭,笑道:“自然如此,祝曹兄仕途昌隆。”

  曹參覺得方才的話魯莽,好似他一直不服蕭何般,有些尴尬,隻能假裝真的醉了,又大聲道:“替我和劉季說一聲,他的婚宴,曹參去不了了!”

  “一定!”

  等回到蕭宅,關上門後,蕭何才看着天上的冬月,呼出了一口氣。

  他一年前拒絕去鹹陽做官,此番又婉拒膠東郡守招攬,的确在為老母、宗族考慮,但更主要的原因,卻是蕭何心中的自悟……

  沛縣東北百裡之外,前往薛郡、濟北、臨淄的必經之路上,有一個薛縣。薛縣的風俗,與鄒魯大異,卻和沛縣相似,俗間裡多暴桀子弟,因為那裡是孟嘗君家族兩代人的封地,孟嘗君父子,往薛城招徕了大量遊俠。

  蕭何去過薛縣,聽過一個故事,說是孟嘗君的父親,靖郭君田嬰由于私心,準備加固薛縣城牆,讓它的高度,能和臨淄媲美。這是要與齊國本土決裂的架勢,門客們紛紛勸阻,靖郭君卻執意如此,嚴禁門客再言此事,多言者殺!

  唯獨有個大膽的門客拜見田嬰,說:“在下就說三個字,多一個字,甘受烹刑。”

  田嬰于是見了他,那人快步進來說:“海大魚!”然後掉頭就走。

  真是逼死強迫症啊!田嬰不明白這是何意,隻能将門客留下,答應讓他暢所欲言,好歹将這三字解釋清楚。

  門客便道:“君不聞海中大魚乎?網抓不住它,鈎釣不到它,在海中也沒有天敵,可一旦大魚離開了水,連小小蝼蟻,也能在它身上肆意妄為。齊國,就好比主君的水,你能權重天下,與諸侯伉禮,并非因為薛城堅固,兵甲衆多,而是因為,君乃齊相。若君與齊決裂,不再受庇護,就算将薛縣城牆築得如天一般高,難道還擋得住楚、魏的十萬大軍麼?”

  田嬰恍然大悟,遂停止築薛。

  道理是通的,在蕭何看來,自己也是一條海魚,沛縣則是他賴以生存的水域,這裡有鄉黨、宗親、同僚、朋友,縣令對他言聽計從,蕭何與蕭氏,在沛縣要風得風,要雨得雨!

  離開沛縣,于他而言,是一種冒險。

  魚若離了熟悉的水域,雖然不至于立死,但從此以後,你的生死,就掌握在用網把你撈走的人手中了……

  用得着時,養在缸中尊榮有寵,稍不如意,則有刀俎之災。

  蕭何生性謹慎,不想早早離水,将自己的前途性命托付給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!

  除了這點外,蕭何屢拒升職,不去鹹陽,亦不去膠東,還因為他心中深深的顧慮……

  “烨烨震電,不甯不令。百川沸騰,山冢崒崩。高岸為谷,深谷為陵!”

  這是蕭何根據自己四十年經曆、學識,對這世道做出的判斷。

  世事變化太快了,六國驟滅,而看似強大不可一世的秦,又能持續多久呢?

  蕭何身為官吏,許多事情他都默默看在眼中:朝廷強制推行秦法,造成了關東之人的諸多不适,空降而來的秦吏不得民心,伐匈奴,戍邊塞,雖不至于民怨沸騰,但沉重的徭役讓百姓喘不過氣來。關東這幾年間,災異無常,遊俠、遺民仍在暗處活動,官府難以控制……

  彼月而食,則維其常;此日而食,于何不臧。誰說得清楚,未來會發生什麼呢?

  相比像曹參一樣,被眼前之利誘惑,急着升官發财,蕭何甯可留在沛縣,靜觀時局之變。

  一旦真有大廈将傾,山川沸騰的一天,蕭何首要做的,是保全自己,保全宗族……

  光靠他自己,一個刀筆吏,顯然不夠,所以蕭何在混白道之餘,也與沛縣黑道三位人物往來密切。

  一個是沛縣大戶,王陵。一個是豐邑豪強,雍齒。

  還有一個,是投身體制的泗水亭長劉季……

  在外人看來,三人是沒有可比性的:王陵是全縣遊俠的老大,如今雖不敢公然任俠,但也是大地主。雍齒家富數百金,稱雄豐邑,連蕭氏也要讓其三分。

  劉季卻隻是個小亭長,快四十歲年紀,才走了好運,得了佳婦。

  但三人之中,蕭何覺得未來一旦有事,最可能幫上自己的,唯有劉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