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告退後,黑夫在晃動的馬車裡,拿出了棋盤,先在右邊擺了6顆白子,一字排開來,又在左邊放了一顆黑子,與6枚白子對峙……
他倒不是無聊到獨自弈棋,而是要将膠東郡社會各階層的立場分析清楚。
“以一對六,必敗無疑,所以,我得盡量将這些白子,拉到黑子一方。”黑夫自言自語道,伸出手,撥弄起棋盤來。
“第一顆白子,這代表膠東最大的勢力,諸田為首的大貴族!”
這些田畝連阡陌,家僮數百上千的貴族,是田齊時代的封君、大夫。以田常的後代即墨田氏,以及田單的後代夜邑田氏為代表,亦可稱之為諸田。
諸田是田齊時代的既得利益者,秦滅齊,于他們有滅國亡社稷之仇,昔日高高在上的人上人,在法律上變成了“黔首”,社會地位一落千丈,失去了種種特權,當然會心有不甘。
經濟上,諸田也大受打擊,他們長期掌管山海之利:即墨田氏擁有附近山林沼澤的所有權,自行開礦鑄币。夜邑田氏作為封君,也是膠東最大的鹽商,萊州灣的鹽,三分之一都是夜邑出産。
如今,這一切卻都被收為國有官辦。
諸田和秦吏,有不可調和的矛盾,眼下雖暫時蟄伏,可一旦有事,第一個反秦的就是他們。
可惜膠東實在太遠,朝廷鞭長莫及,未能将這兩家遷去關中。對這些人,黑夫一點拉攏的妄想都沒有。先盡量削弱,等皇帝東巡時,再借勢徹底拔除,統統遷走!
但就算将諸田遷走,消滅了本地大貴族,黑夫想要治理膠東,仍需要本地人協助,補上諸田的大洞。
他的手,撚起了第二顆白子。
“這枚白子,是晏氏為首的小貴族……”
這個群體,陳平已經分析得很透徹了,他們在田齊建立時失去了地位和利益,現在,是時候鼓動他們複起,作為官府合作者,以百石吏、少吏的身份,協助治理地方了。
如此想着,黑夫将此子,落到了左邊。
“第三枚白子,則是工商階層。”
和階層較單一的秦不同,齊國城市化程度很高,工匠商賈人數衆多。管仲曾說“士農工商四民者,國之石民也”,在齊國,不存在對工商的歧視,他們有一定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。
但這個群體,在秦朝統治膠東後,受到了沉重打擊:鹽鐵行業的工匠,被強行并入官營工坊。關市譏而不征的政策也被重稅取代,商賈地位一落千丈,不能穿好衣服出門,服役優先征發。
隻要秦的政策一天不改變,這群人就是朝廷的對立面,暫時沒可能争取過來。一旦有事,大工商業主或是起義頭領,或暗中資助,小工匠和小販則加入反秦大軍。
“但我施以手段,未嘗不可使之中立。”
黑夫将此子落到了中間,看向之後兩顆白子。
他們是春秋時的“士”,如今已經分化成三種人:遊俠、儒生、方士。
遊俠不用想了,齊之技擊任俠是出了名的,這群無産者,是生活中最不安定者,在各地都有秘密組織,是官府日夜緝拿的犯人,也是活躍在反秦第一線的死硬分子。淳于縣的刺殺事件,很可能是當地遊俠組織的,膠東沿海的寇盜,與彼輩也有脫不開的關系。
而儒生,雖然也被秦律所不納,但這種人本身就是矛盾的綜合體:他們口裡喊着複古,卻又極其圓滑善變,吃着誰的飯就替誰說話,但又會放下飯碗就罵娘。鹹陽那群博士中,就有許多是膠東人士,比如扶蘇身邊的淳于越……
膠東本地儒生,面對秦的統治是極其矛盾的,一方面難以摒棄“秦為不道,棄禮儀而上首功”的想法。另一方面,他們卻沒有魯仲連“義不帝秦”的骨氣,很想加入體制,兜售自己的那套仁政複古,孝義治國思想,混個一官半職,畢竟“學而優則仕”的念頭深入人心。
還有方士,對秦的态度和儒士類似,既排斥又想合作,萬一成功诓騙到秦人,發大财呢?
他們立場很不堅定,可歸成一類人:知識分子,臭老九。
這群人,尚對秦朝心存幻想,不必一味摒棄,可以放到中立的位置上。
如此一來,工商和知識分子中立的話,場面上,已是二對二了。
黑夫将目光,投向了第六枚,也是分量最重的白子!
“第枚子,就是占膠東人口九成的農民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