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其是這位新郡守在淳于縣做的事傳到來後,聽說為亂反叛是大罪,不僅本人要受戮而死,還會被夷三族,臉上用墨汁刺字,剜去鼻子,砍去左右臂,用鞭子活活抽死,再割下頭,把骨肉模糊的屍體棄于大街上。行刑期間,如果有人喊叫謾罵,就拔掉他的舌頭!
如此沉重的代價,讓每一個體人人自危,面對國家整個強權勢力,而不敢抱團聚衆鬧事,除非是走投無路或者大義凜然的人,否則,沒有人再敢輕易言亂。
于是,好不容易聚集起來,被申生、魯穆生煽動了氣氛的即墨人,已萌生退意,紛紛讓出路來,将手無寸鐵的儒生們,暴露在秦兵面前。
私學什麼的,禁就禁吧!反正那是有錢有閑人家子弟的消遣,與他們這些光沉重交租稅就倍感壓力的黔首何幹?
但黑夫郡守卻不打算讓衆人走,上百秦兵在外面一攔,笑道:
“鄉校者,古之議政之處也,既然群儒欲在此議政,以聞官府,那官府便好好與汝等議議這‘禁私學’一事,即墨百姓也留下來,聽聽此事原委。”
說罷,黑夫一揮手,示意郡學祭酒蕭何上前——他堂堂二千石,當然不會下場和一群布衣儒生小屁孩吵鬧,這件事,還是交給新官上任的教育局長蕭何吧,順便看看此人是否真有幾把刷子。
“下吏遵命。”
蕭何隻能上場,他在沛縣好歹也是一曹之首,官威是有的,肅然走到鄉校之中,從袖中掏出一份告示,讓旁邊的小吏用膠東話念一遍。
“三十一年孟春之月丁亥,膠東郡守黑夫謂諸縣令、丞,曰:二十七年,陛下令天下書同文字,欲使三年内廢棄舊字,改書秦篆、秦隸,今已數載。然膠東偏遠,未能及也。本吏思其緣由,或以公學不振,而私學違令乎?即日起,各縣私學夫子,不得再以齊言齊語授學……”
聽起來,的确是禁止私學沒錯啊,但接下來那段,就讓所有人目瞪口呆了。
“儒生、士人欲授私學者,禀于祭酒,學于公學,使之修習秦言、秦字,粗通律令,秦吏試之,合格者授予符節,方可設學,以秦言、秦字教之。有符節者,縱授人《詩》、《書》,亦無不可……”
等小吏讀完後,蕭何冷笑道:“官府告示,張貼于城牆各門及渡口、市肆處,人人可見,然汝等卻不分皂白,言官府禁絕私學?此乃造謠之罪!”
蕭何回憶起數日前,自己提出“禁私學”時,黑夫先是點頭,再是搖頭。最後,他對蕭何的提議稍加修改,從全面禁止,變成了所謂的“私學規範化”!
黑夫的想法很簡單,斷人錢财,如殺人父母。他不會直接斷了郡中儒生的活路,将他們全部逼到對面去。而是規定,儒生士人,可以到公學進修,通過了秦語四、六級考試,能寫一篇八百字秦篆作文,法律考試也能及格的人,便能獲得官府發給的符節,也就是“教師資格證”。
“從今以後,膠東郡以公學為主,私學為輔。私學夫子憑證上崗,無證教學者,一律查封,嚴懲不怠!還要派官吏巡視抽查,旁聽其授課,一旦有用齊言齊字教學的,吊銷證書,永不得授課!”
事後想想黑夫這段話,蕭何不由佩服,如此一來,不願意低頭的儒生沒課可教,斷了弟子來源,而剩下的儒生,就相當于被官府招安,被納入他這祭酒的管轄之下。
這下,儒生們統統傻眼了,他們當中,真正看了公告的也沒幾個,而是以訛傳訛,說來說去就成官府“禁絕私學”,并将自己放到了殉道者的位置上。
其實,浮丘伯上了最後一課後傷心離去,隻是他不欲向官府低頭,學什麼秦字律令,如此而已,黑夫甚至讓蕭何與其接觸過,隻要浮丘伯願意帶頭學秦言秦語,黑夫将辟他為即墨“縣三老”。
但浮丘伯以年邁為由,拒絕了,卻沒料到,消息的不對稱,使他的弟子們鬧出了這麼大的事。
卻見蕭何語重心長地對儒生們說道:“我聽聞,汝等均學于魯人浮丘伯,而浮丘伯又學于荀卿,豈不知荀卿有言,流丸止于瓯臾,流言止于智者!”
“汝等不讀官府公告,妄自猜度,真是愚不可及,羞為讀書人也!”
儒生們面面相觑,魯穆生、申生本欲反駁,卻又找不到話語,誰讓他們自視甚高,平日裡對用秦隸書寫的官府公告不屑一顧呢?
“原來如此啊!”
“這位官吏說的有道理。”
被勒令留下的即墨衆人怔怔出神,他們本以為,官府要按照過去的習慣,二話不說,就動用武力,将這群冒失的儒生統統抓起來,帶回去施刑。
但沒有人會料到,官府居然沒有濫用刑罰,而是派一位官兒出來,和儒生、民衆講起了道理。
莫非,這位新郡守說的“省刑罰”是真的?
他們想多了,雖然過程有差,但結果卻一樣,道理講完,也該拿人了。
蕭何動完嘴皮子後,便退了回來,而做過獄吏,娴熟律令的曹參知道輪到自己表演了,便大聲宣布道:
“諸儒生罔顧事實,歪曲官府告示律法,乃造謠之罪。無故擊鼓,召集黔首,乃尋釁滋事之罪!”